“脈象如風中蛛絲,時斷時續……”她猛然掀開錦被,隻見素白中衣上點點猩紅如落梅,“這嘔血之症何時發作的?”
“昨夜子時。”鄞姑捧着藥碗的手穩穩當當,碗中湯藥黑如濃墨,“用了三劑回陽救逆湯,血是止住了,可這脈息……”
話音未落,徐醫令已奪過藥碗淺啜一口,喉間突然爆發出劇烈的嗆咳。
“當歸用量超了三錢!”她混濁的眼底迸出精光,染着藥汁的指尖戳向鄞姑眉心,“你們這些江湖遊醫,當真以為……”
鄞姑隻微側身躲過一劫,緊咬着牙關努力壓制下滿腔的不滿。
“大人明鑒。”司馬老太君拄着蟠龍杖踏雪而來,杖頭嵌着的東珠正抵在老醫官身側,“老身當年随武皇帝征西時,徐大人還在太醫院碾藥呢,如今也已是太醫令。”說完,眸眼遂漫不經心地稍作睥睨。
滿室死寂中,徐醫令的喉結上下滾動。
她突然抓起端木雲頤的另一隻手腕,三指如鷹爪般扣住命門,半晌後頹然松手:“油盡燈枯之相,縱是華佗再世……且容老臣回宮複命。”
話音未落,司馬彥匆匆推門而入,月白貂皮披風未解,肩頭的落雪幻化成斑斑水痕,望向病榻上的目光殷切,絲毫不顧及旁人,“公主殿下可還好?”
徐醫令緩緩回身,垂眸道,“恐難有回天之術矣。”司馬彥聞言突作震驚狀,強扭過身掐住徐醫令的肩膀道,“若她死了,我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徐醫令枯燈之态猛地被他這麼一晃,頓覺頭暈目眩,雙足如踩在棉花上一般搖搖欲墜,“哎喲诶,老朽——老朽,老朽可不經公子你這麼使勁兒啊,這把老骨頭快散架咯。”
老太君連忙朝一旁的鄞姑使了個眼色,主仆二人對視一眼,鄞姑這才幫着将司馬彥拉開。
“彥兒,徐醫令還得回宮複命呢,仔細耽誤了時辰。”老太君說完,拄着蟠龍杖用力地在石闆上敲了幾下。
鄞姑連忙趁機一把将他拉過來,司馬彥回過頭去看着病榻上的人兒,面色鐵青狀似悲痛欲絕。
徐醫令趕忙逃也似的跟老太君告辭,在藥童的攙扶下快步走向屋外。
待得玄色官袍消失在茫茫雪幕中,屋内的幾人均面面相觑,各自輕喘仿佛逃過一劫。
鄞姑掏出袖中的瓷瓶輕轉,半盞琥珀色藥汁已渡入公主唇間。榻上的人睫毛微顫,蒼白的指尖忽地攥緊床褥,似有轉機的刹那間又歸于沉寂。
“各位,煩請移步廳堂,公主殿下剛服下解藥,仍需要些許還轉的空間。”鄞姑垂眉正色直言道,衆人遂皆返回西廳堂。
老太夫人為首,一行人漫步出了廂房來到外廳,隻見太師椅上,榮國公竟破天荒穩坐在上悠閑地品茗。
衆人頓覺地面傳來聲聲悶響,原是老太君的蟠龍杖敲在青磚地面時不由得重了幾分。
“如何?”榮國公惬意地放下手中的杯盞。
“父親——”
“國公爺——”
“賢婿可是忘了打點一二,今日徐醫令險些看出些什麼來。”老太君的聲音如雲間傳來,似遙如邊際般悠遠,又如九重空阙般清涼。
榮國公摩挲着手中密旨,絹帛上“沖喜”二字朱砂未幹,“斷這個徐老婆子也嘗不出鄞姑的斷息散,還得多虧了昨夜宮裡連夜送出的密信。”
他忽地輕笑,将密旨擲入火盆,“彥兒可知,你換掉的那半劑藥,恰是鄞姑配的解藥?”說罷,擡眸看向一旁的老太君。
鄞姑聞言掃了一眼衆人,眸裡似乎隐藏着暗芒,待撞見榮國公射向老太君的那道目光之時,不由得略顯震驚。
“彥兒你何時來換了藥?”老太君神色一緊,很快便又恢複神采。
火龍卷起聖旨邊緣的瞬間,司馬彥瞳孔驟縮,“禀祖母,是昨夜,是以為中了奸人詭計恐湯藥裡下了毒,這才一時失手。”
他當然不知,湯藥裡确實藥量過甚,要不是從榮府暗衛手中截取情報,将毒藥與解藥混淆,恐今日端木雲頤病危成谶。
而一旁的鄞姑與老太君則面面相觑,卻也相視無言。
“殿下醒了!”一小女婢急沖沖地從廂房内沖出來。
司馬彥猛然回首,大步踏向房内,卻聞屏風後病榻上的人兒面色紅潤如三月桃花,哪有半分病容。
端木雲頤素手輕揚拂至嘴邊取出冰片,一縷青煙自指間袅袅升起:“若非世子相助,本宮這‘嘔血昏迷’的戲碼,倒真要變成香消玉殒了。”
“殿下,你的病當真好了?”昨夜收到密信,懷疑歹人要對公主進食的藥劑動手,司馬彥連夜直奔聞鵲齋将仆人手中的藥碗打翻,命其重新煎藥。
而小仆後來重煎的那份藥正是原本用來作解的配劑,徐醫令言之當歸過量,大概其是解劑當中含了幾錢菖蒲與海藻與其相沖。
不多時,老管家覃默敲響了西廂廳堂的門,“老爺,宮裡來的人已歇息妥當,這不趕着在下鑰前回宮複命。”擡手作揖之時,袖口一抹顯而易見的深色引起一旁祺嬷嬷的注意。
衆人頓時明了,想來宮裡來人在府裡的巨細已打點妥當。
窗外北風卷着雪珠子撲在茜紗窗上,遠處傳來更鼓聲聲。
榮國公撫掌大笑,大步流星踏出西廂房。案上燭火應聲而滅,唯餘三雙眸子在廳内灼灼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