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喬腦中突然響起警報,她不安地轉動了一下眼珠。内心叫嚣着要破土的東西卻是極可能把她們都拉進深淵,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正當她沉浸在紛亂磅礴的不安思緒裡,小滿笑容滿面地端着一盤精緻小巧的透花糍過來了。
“想什麼呢?”
甯霜延将瓷盤放在賀蘭喬面前,在她眼前晃了晃手,身上獨有的清竹香滟染了鼻尖小小空氣。
賀蘭喬猛的從亂成一團的心緒裡抽身而出,面色無常地笑了笑,“飯飽思暖欲,你可别笑我。”
這般實誠?
經曆了長楹公主各種嘴硬之後,甯霜延已經習慣懷疑她每一句讓旁人安心的話背後是否有她的隐藏掩飾。
但翻來覆去地瞧,也沒看出賀蘭喬身上有哪裡異常。難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此時回過神的賀蘭喬決定先放過自己,透花糍當頭,其他的都好說。
剪不斷理還亂,繼續懷着忐忑思緒進食,不僅是對食物的不尊重,還白白讓某個觀察力驚人的小魚看出她的異常。
看到甯霜延頗有些懷疑的眼神,賀蘭喬有些微微的心虛,她也沒有經常騙小魚吧……頂多逗她一下,嗯。
她拿起一塊胖乎乎粉嫩嫩的透花糍,邊吃邊想。
甯霜延也沒有再過多的去關注賀蘭喬,畢竟被人長久的注視可能會給她帶去負擔。她如果有想隐藏的東西,就讓她去吧。
隻要身體無礙,一切都好說。
目光流轉,看到身邊那人臉頰不再是病态的紅暈,而是自然氣色。想來正如胡大夫所說她的舊傷都在慢慢内愈,之後易容藥對身子的刺激也會消減大半,不免有些欣慰。
等徐殷鬥起來,皇上怕是要有所動作,到時自己肯定是宮裡宮外兩頭跑,賀蘭喬也會在青雅小築伺機而動,彼時定是聚少離多。
而如今情況向好,她也多少安心了些。
*
天愈發冷了起來,京城多了些枯樹,但城内繁華熱鬧卻沒褪去半分。
甯霜延披着天青色的絨毛大氅,鼻息間凝結淡淡白霧,正歪着頭看潛進後院避冬的小奶貓東倒西歪尋暖和過冬之地。
她凝思了一會,初雪應該就是這幾日了,而這隻小貓顯然才剛足月,毛發細嫩,難以禦寒。
于是她當機立斷上前一把撈起這軟乎乎的小東西,它竟也乖乖趴在手心,不掙不動。濕漉漉的鼻子頂在甯霜延手指上,在冬風下很快就泛起一絲涼意。
感受到手裡細弱顫抖,甯霜延加快了步子,另一隻手還不忘輕輕撫摸小貓的腦袋,“冷了吧?快到了。”
終于進了屋,燒着地龍的屋子很快讓全身暖和起來。她翻出櫃子裡的舊褥子,先草草堆了個“床”,然後把小貓放在裡面。
算着時間,皇上怕是要召她入宮了。于是她喊來小滿,小貓就交給她了。
因為還沒起複,她倒是省得換上繁重官服,捂着大氅就進宮了。
自從徐元肅派人去達州移走錢莊内的東西之後,徐殷兩家不鹹不淡的關系徹底陷入冰點,你來我往地鬥了好幾場,結果都無關痛癢。
一來徐元肅隻是為了威懾殷沐筵,并無你死我活的意味;二來殷沐筵受制于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宣闵帝看出兩人之間的嫌隙,也開始暗地搞點小動作。
甯霜延看得出皇帝并不是坐以待斃之徒,隻是他被壓制太久,一舉一動都關乎龍椅是否還能坐穩,才不得不小心行事。
此次進宮也還是那件事,讓甯霜延搞事,多吸引世家目光,方便皇帝動作。
甯霜延表面應承,但态度還是不鹹不淡。宣闵帝知道她因為賀蘭喬的事内心不滿,但他實在遺忘這個女兒太久,隻要一看到那雙酷似她母親的眼,他心裡就泛起一股厭煩。
然而王朝公主的死也隻是換來一個無關緊要的替罪羊,對這世家勢力滲透到根子裡的朝廷來說,如同滴水入海,掀不起什麼波瀾。
宣闵帝就算有心也無力,何況他根本沒想為這個女兒讨回哪怕一點點公道。
甯霜延雖然确實厭惡宣闵帝對賀蘭喬的冷血,但她如今姿态卻更多的是逢場作戲,讓皇帝更信任自己。
這樣才好挖到皇帝手裡捏了十幾年的那批地下勢力。
要說宣闵帝也并非如表面那般平庸無能,能韬光養晦暗藏十幾年底牌,也并不簡單。為了穩住賀蘭家的江山,他也是用盡力氣了。
但,不止甯霜延知道,這江山表面安穩,底子早已被蠶食得不堪一擊。
倘若有朝一日外族來犯,皇帝連一兵一卒都組織不起來。
世家倒是可以斂着民脂民膏,油光水滑地跑路。但百姓呢,隻能無力面對國破家亡的結局。
那世間就會多出千千萬萬個甯霜延。
以往甯霜延的目的隻是查清真相為甯家申冤昭雪,但這兩年來曆經的種種,她逐漸理解了賀蘭喬的志向,她也同樣如此。
此次入宮已然如往常一般,不歡而散。
甯霜延想着下次可以試着松松口了,過猶不及,把握聖心還是得進退有度才行啊。
她懶懶地靠在馬車窗邊,靜靜欣賞着窗外的煙火人家,猛然驚覺這走了兩年的路早已成為歸家之路,路程的終點是家。
早已失去但又重新擁有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