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一口咬定這紙上所寫是賀蘭喬所屬,但又閉口不談其意。
最終賀蘭喬隻能在這老僧人滿懷期盼的目光下收下這薄脆得似乎快要破碎的宣紙。
前朝國師?
賀蘭喬曾在宮中聽聞過此人的事迹,他曾占星算蔔預知了前朝的覆滅,卻惹得當時專權獨斷的帝王大怒。治他妖言惑衆之罪,流放邊境。
最終前朝如國師所言般壯烈落幕,而這位本應所處邊境的人卻失去所有蹤迹,他留下的預言也在朝代更替那日全部煙消雲散。
沒想到他竟來過珠隐寺,還留下一紙谶言。
賀蘭喬想着問到老僧人他與前朝國師的關系時,那張已半覆花白胡須的臉流露出如稚子般的神色,萬般懷念地輕歎。
“不過信徒罷了。”
在奉着金身佛陀,玉蓮菩薩的寺廟裡,他卻虔誠地道明自己是前世一人信徒。
賀蘭喬驚訝之餘,又感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敬佩。
可能是敬佩他的坦然,又或許不是。
最終那位僧人留下一句喟歎,便自顧自走進寺廟深處,竹影婆娑,掩去他微微佝偻的身影。
“重見中天新氣象。”
這句話賀蘭喬倒是聽懂了,内心掀起一片激蕩。
改朝換代嗎?有幾分意思。
這倒是隐隐戳中賀蘭喬心底埋藏的那份經久野心。
一路懷着滿腹心事回府,卻在進門的一瞬,所有難以言說都消失了,隻餘一顆曆經漂泊又蓦然安定的心。
她腳步匆匆地靠近那間熟悉的房間。
小滿正守在門外,見她回來,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
畢竟賀蘭喬也沒說自己去哪了,如果甯霜延醒來問起,她是真不知如何作答。
“醒過嗎?”
賀蘭喬指了指門,低聲問。
小滿立刻搖了搖頭,也小聲回道:“睡的沉呢。”
賀蘭喬回以一笑,讓小滿先退下,自己輕手輕腳推開房門。
滿室藥草的清苦味,賀蘭喬自己沾染時根本不在乎無所謂,但出現在甯霜延身上時,卻總讓她覺得難以接受,滿心疼惜。
往裡走,甯霜延就出現在眼裡。
還是以側卧的姿勢睡着,跟自己出門時看到的并無兩樣。想起自己還囑咐小滿時刻盯着她的姿勢,一時有些好笑。
怎麼忘了這人睡覺就是個木頭人,能一宿就隻維持一個姿勢。
睡得小臉紅撲撲的,好可愛。
賀蘭喬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思想不對勁,不然為何越看越覺着這個冰霜所鑄的人兒這麼惹人疼呢。
不對,應是透花糍所鑄的人兒。
想一口吃掉。
或許是本能感受到詭異的危險,甯霜延緩慢睜開沉重的眼皮,目光發愣。
“睡醒啦?”
聽到熟悉的聲音,甯霜延轉動墨色眼瞳,最終定格在眼前眉眼含笑的人身上。
“我是甯知……”
無意識搖曳出口的話卻讓甯霜延突然清醒過來,她猛地閉上嘴,抿出一條冷硬的直線。
賀蘭喬迅速反應過來,俯身上前,張開手臂輕環住消瘦的身軀。
“我知道的,你是誰,我知道的。”
她輕聲安撫着,手也緩緩拍着甯霜延微微顫抖的背脊,傳遞掌心淺淡溫度。
甯霜延埋首在這澤蘭香懷抱裡,艱難地伸手拽住一點輕柔布料,仿佛這樣就可以驅散腦中遮天蔽日的黑雲密閉。
感受到懷中人略微急促的呼吸,賀蘭喬隻能不斷收緊這個懷抱,用切實的肌膚相貼來告訴這個難得流露脆弱的人。
——我在,我在。
無論發生什麼,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
這個懷抱沒有持續太久,以賀蘭喬肚子發出的不合時宜的“咕咕”聲而告終。
甯霜延擡起臉看向她,那人反而倒打一耙,“小魚你餓啦?我這就叫人布膳。”
語罷便匆匆逃走,留下一個兵荒馬亂的背影。
甯霜延無言笑了笑,賀蘭喬就是這樣,總在自己脆弱狼狽之時及時出現,無私地給予她所有體溫,堅定地為她趕走所有侵蝕心髒的壞情緒。
自己好像也越來越難以冷靜相待了。
那廂賀蘭喬頂着一張大紅臉,急匆匆破門而出,小滿見了還着急詢問公主是不是病了。
“餓的。”
賀蘭喬甩出這句話,急忙把小滿支走,自己悄悄消化這丢臉時刻。明明是想讓小魚更依靠自己,怎麼又出糗了。
她對自己十分地恨鐵不成鋼。
在院内轉來轉去,臉頰那抹滾燙才漸漸消下去。
又毅然決然掉頭轉身,邁着堅定的步子進了甯霜延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