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轉過頭望向橋梁的方向，“媽媽是、讓我去那裡？”

“已經不是你媽媽了，不用叫她媽媽。”小黑說着，也再次看向橋梁的方向，“那個、擂缽街？感覺很亂七八糟的耶，好像有很多像我一樣的幽靈。”

“我不怕。”葵說。

小黑再次趴到他肩上，“不往前就隻能往回走，可是後面好像很多不懷好意的人類。”

葵終于擡腳朝着貼滿标語的橋梁前進，“他們不會過來。”

小黑不懂這些。

不過葵既然這麼說了，那大概就是這樣。

小黑的注意力稍微收回來，終于注意到前方不遠處的幾個幽靈，尾巴一下子炸毛。

葵轉頭看了眼安靜的蹲在橋邊的好幾個人，“那些都是幽靈？”

“是啊，沒影子。”小黑縮到葵的脖子後面，“這裡的幽靈都死得好慘。”

葵的注意力倒是完全沒有放在幽靈身上，而是轉頭望向橋梁之外的海，“好漂亮，這是……海？”

他還是面無表情，連語調也平平的。

如果不是小黑認識他很久，也不會知道他現在其實很興奮。

葵有點小迷茫的看它。

小黑的尾巴在葵臉上亂掃，一直在他頭的位置穿過來穿過去，“笑一下！”

葵停頓片刻，還是很努力地牽動嘴角。

小黑看了一秒，默默扭過頭。

“很奇怪？”葵問，“小黑每次都會一直笑。”

小黑立刻再次回過頭，“不奇怪！”

它将貓爪虛虛搭在葵的臉上，喵了一聲，轉移話題，“别看海了，快點趁着天還亮，進去找個地方待着吧。”

葵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又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嗯。”

雖然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可是一路上聽爸爸媽媽的對話、看他們害怕的樣子，再看看附近幽靈的情況，就知道這裡一定不會是好地方。

即使沒有這些，就連葵自己都不覺得父母會将他放到什麼好地方去。

不過小黑也有點意外那兩個人竟然不是将葵直接賣給誰，而是打算把他放在這裡自生自滅。

雖然還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接下來要面對什麼，但果然沒有被賣掉、沒和誰有金錢利益的牽扯會更好吧？

小黑很擔憂的看了看葵，實在不知道七歲的人類小孩要怎麼自己活下去。

它隻是個碰不到東西的幽靈，現在也隻是假裝趴在葵身上而已，唯一能做的就隻有在他耳邊叽叽喳喳說話，讓他不覺得孤單。

它其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死後沒有離開葵的身邊，更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會離開葵的身邊，去往幽靈該去的地方。

小黑小小的腦袋有點過度運轉，模仿人類做了個歎氣的動作。

“葵啊、葵啊。”小黑又歎了口氣，喵嗷一聲，“葵是大笨蛋！”

葵很迷茫的轉頭看看它，“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大笨蛋。”小黑的尾巴繼續甩甩，擡起頭的瞬間，猛地瞪大眼睛，“等、前面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

葵已經很習慣它突如其來的自言自語，也已經學會怎麼分辨什麼時候是自言自語、什麼時候是在和他說話。

現在小黑就是在自言自語，葵就沒有回答它，繼續朝着橋的另一端走。

這座橋很長。

從頭走到尾，對小孩子來說需要花上比較久的時間。

小黑再次用尾巴甩甩葵的臉，“我們還是回頭吧？”

在它看來，橋梁一半開始的位置就不知怎麼彌漫着黑色的霧氣，越是往裡，黑霧就越濃。

站在外頭幾乎看不見橋對面的情況。

“可是，不可以回頭。”葵說，“剛剛小黑在自言自語的時候，有幽靈說了。”

小黑很懷疑，“會不會是想要害你，讓你也變成幽靈的壞幽靈？”

葵想了想，搖搖頭，“是好的。”

“……唔，你的直覺很準。”小黑小小的腦袋也沒辦法思考太多，“幽靈說了什麼？”

葵回想了一下，複述道，“說、後面有人在等着抓我。”

小黑：？

小黑迅速扭頭看向他們來時的路，“所以剛才真的有人想要對你做壞事！”

它以前還在流浪的時候就聽說過，有些壞心的人類會把小孩抓去賣掉、全身的器官都拆掉，剛剛感覺到的危機感可能就是這樣！

剛剛葵還說不會有人過來！

“那個時候不會有。”葵還是憑着直覺說，“走回去就會被抓住了。”

小黑尾巴的毛炸開，“如果被抓住，就會被做很壞的事。”

葵看了看附近的一個幽靈，“那個？”

小黑順着他的眼神看過去，差點跳起來，“喵嗷！”

那是個明顯生前曾被開腸剖肚的幽靈，大概剛死沒多久，渾渾噩噩沒有意識，還呈現着死亡的狀态——明明身體完全敞開，但是裡頭沒有任何東西，眼睛空洞洞的還在滲着血，四肢也都有缺損和嚴重的傷口。

小黑用兩隻貓爪遮住葵的眼睛，“不要看那個。”

葵很乖的轉開頭，“看不到路了。”

小黑這才挪開貓爪，語重心長的說，“就是那樣，被壞人抓走，就會變成幽靈！”

“變成幽靈……”葵說，“好像也沒關系。”

“有關系！”小黑的尾巴在他身上用力亂甩，“要活着，不要死！”

葵的手也虛虛的在小黑身上放着摸摸，“嗯，知道了。”

他還沒有非常明确的知道生死的界線。

如果是一般的孩子，通常會在養的寵物斷氣、再也不會出現的時候認識到死亡。

但是對葵來說，雖然摸不到原本能摸到的小黑了，卻開始能聽懂小黑的話、和小黑溝通，生與死的界線太過模糊。

很快的，一人一貓便踏入橋梁上彌漫着的黑霧之中。

在外面看着就看不清黑霧中的東西，踏入其中，視線果然還是稍微被影響，迷迷蒙蒙的看不太清更前方的東西。

小黑是這樣，葵也是一樣。

可是霧氣其實不算相當濃重，隻是看不太清楚遙遠的地方，還是能正常走路。

旁邊原先波光粼粼的海洋上都泛着一層輕淺的黑霧。

陽光不會受到黑霧的影響，依舊直接照射下來，但看在葵的眼中，粼粼的波光還是難免變得黯淡下來。

他沒有再去看橋外的海，一路往前，踏出橋梁、踏上橋梁連接着的土地。

橋梁上遊蕩着幾隻幽靈，眼前的土地上……一眼望去沒有影子的“人”也很多。

雖然很普通的幾乎都是沒有意識的遊魂，但數量明顯比以前在家附近看見的還要多。

葵沒走幾步，就有點苦惱的站定，很小聲的問小黑，“直接穿過去？很多人、唔，幽靈，在路上站着。”

小黑當然也看見了。

光是這麼看，就看到幾個和剛才橋上看見的一樣血淋淋的幽靈，會讓它很想讓葵直接換條路走。

不過走寬敞的道路，應該比走陰暗的小路好。寬敞的道路還能看見有沒有人想做壞事，在陰暗的小路上很可能被壞人偷襲。

小黑用小小的腦袋思考再三，還是決定道，“假裝沒看見，直接穿過去！”

一般的幽靈都不覺得自己會被人類看見，尤其是沒有意識的幽靈，即使看見了，假裝沒看見的走過去就不會有事。

小黑其實還想去其他地方探探路，反正作為一般人看不到的靈體，想去哪裡都可以。但是它也很擔心葵會在它離開的這段時間被奇怪的人拐走，還是想要跟着他。

葵也覺得假裝沒看見比較好，小小的點頭。

小黑提醒道，“暫時别和我說話了。又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你了。”

葵很自然地和它對話，它也很自然地和葵對話，但是看在其他人眼中……葵就是個會自言自語的奇怪孩子。

即使他已經學會在和幽靈對話時要說得很小聲，但隻要一說話，依然會被發現哪裡不對。

小黑不知道更早之前的事，但葵的父母原先大概也不是現在這樣，而是由于不斷累積的恐懼才開始傷害他的。

雖然這不是他們傷害葵的正當理由，但葵在普通人看來，确實是非常奇怪的孩子。

小黑的尾巴輕輕甩了甩，看着葵帶着它不斷穿過無數沒有影子的存在。

其實不隻是在普通人眼中很奇怪，即使是在它看來，葵也很奇怪。

它看見的幽靈是半透明的，葵看見的又似乎不是如此，甚至到了沒辦法分辨人類與亡靈的程度。

真的是個奇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