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按住他手,正要開口制止,四下驟然一靜。
她茫然擡起頭,卻見漫天風雨依舊,隻頭頂上方的古松仿佛當真能聽懂武松的控訴般,倏地停止了顫抖。
不僅如此,垂耷的松枝紛紛并攏,整個樹冠因而更為舒展。
——以替她遮下更多風雨。
古怪的念頭隻刹那,武松收起兩葉芭蕉,拉着她道:“雲雲快進洞!”
*
“……此處不該有灰,落葉還要再厚實些!”
繞經一屏葳蕤舒展的薔薇牆,内裡原來别有洞天。
狐狸洞口生了些許青苔,越往前,内裡越是幹燥開闊。
裡間靠牆位置有張半人高的石床,床上鋪滿枯枝落葉,乍眼望去像是什麼動物留下的窩。
本為暫時避雨,潘月對洞内環境無甚講究,隻不知為何,自她入内,武松似初次開門迎客的主人,坐立難安,滿目焦躁。
“此處不該有蛛網……誰家娃又偷偷跑了進來……”
莫不是将此處,而非清河武家,當作了自己的家,難得有人來訪,想得一二認可?
潘月忍俊不禁,仔細看了看左右,擡頭朝洞口徘徊不定的身影道:“很好!”
武松步子一頓,借洞口斜落進的天光,擡眸偷瞄她一眼、又一眼,眼裡藏着不自知的期待,怯生生道:“當真?”
“自然!”
潘月眼裡藏着笑,一面張望左右,一面颔首認可道:“幹淨、開闊、齊整……勝過我以往見過的任何一個山洞!”
“當真?”
武松眼裡蕩着明晃晃的歡喜,三兩步近前至她座旁,看着她的眼睛,兩眼彎彎道:“雲雲當真歡喜?”
“我……”歡喜?
看清他的神色,潘月喉頭一哽。
正巧晚風拂經洞口,春雨過林稍。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雨聲清如環佩叮當。
雨霁雲散,夕照姗姗來遲,掠經漫山蒼翠,透過一串串将墜未墜的碎雨,于狐狸洞前落下一叢叢碎華潋滟,轉又齊齊映入他眸間。
——分明皦如天上星,又似隻夠納她一人入眼眸。
四目相對,潘月的心不受控得一顫,撐着石台的五指下意識曲握,很快别開眼,玩笑似的開口道:“自然是真的,怎麼跟個孩子似的?”
她迎向對方的視線,莞爾道:“那害了多人性命的吊睛白額虎,當真是你打死的?”
“自然……”
“咕咕咕!”
松松話沒說話,肚子發出咕的一聲,立時低下頭,兩頰绯紅。
潘月忍俊不禁,望了望外頭天色,仿佛自言自語道:“天時不早,是該餓了!”
“雲雲餓了?”
耳朵尖微微一顫,松松歪頭瞟她一眼,雙手随意撮了撮衣擺,又從懷裡掏出一個仔細收起的油紙包,一面攤開,一面讨好似的朝潘月道:“今早出門時哥哥塞給我的炊餅,雲雲吃!”
“我……”
潘月垂目看向紙包裡變了形的兩個炊餅,又看向他清晰映出她輪廓的清眸,話哽在喉口,久久沒能發出聲音。
不論現世、此間,自己餓着肚子也要把吃食留給她的人,除卻父母,還會有誰?
眼角蓦然下彎,潘月拿起其中一個炊餅,擺手示意道:“一起吃。”
“好!”
松松歡快應下,雙腿盤坐上榻,湊着油紙,一口一口吃得香甜。
受他的吃相感染,潘月兩眼下彎,亦撕下一片炊餅,左手護着,放進口中;不等下咽,一股幹黴味直沖天靈蓋,潘月——
“哕!”
“雲雲?!”
松松神色大變,扔了炊餅翻身下榻,拍着她背道:“雲雲怎麼了?嗆到了,還是?”
“咳咳咳!沒事!”
潘月惡心得眼含清淚,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惡心,一臉嫌棄地看了看手裡又冷又硬的炊餅,又看向一臉焦急的武松,神情依稀一言難盡。
“你、咽得下?”
素聞宋朝茶果聞名天下,《水浒》的背景當是北宋末年,誰成想,聞名千年的大郎炊餅會是如此……提神醒腦!
“雲雲是說?”
松松順着她的視線望向被他仍在一旁的半個炊餅,臉上掠過一絲羞赧,撓着頭,坦誠道:“我還以為是我不習慣……原來雲雲也不習慣!”
狐狸眼頓然下彎,他看向依稀明亮的洞外,想起什麼,雀躍道:“雲雲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欸!”
不等她開口阻攔,武松已經一陣風似的躍出洞外而去。
洞外雨聲滴答,洞内光線漸昏沉。
潘月斜倚着石壁,望着洞外一成不變的景色,不知不覺間,眼皮子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昏昏沉沉裡,她依稀做了個夢。
她夢見清河岸邊救下的那隻小狐狸不知怎得追來了陽谷,口中叼着一串野果,一瘸一拐進了山洞。
她夢見小狐狸歪頭看了看她的睡容,而後輕放下口中的野果,輕輕一躍上了石床,繞了她一圈,叼住一旁的落葉被,仔細蓋在了她身上;而後端坐在旁,蓬松柔軟的大尾巴不時掃過她似醒非醒、似睜非睜的眼前。
這是在?替她驅趕蚊蟲?
果真知恩圖報!
如是念頭閃過腦海,入夢前刻的潘月不自覺彎了眉。
待狐狸尾巴再次掃過的刹那,她信手抱住,擁在了頸下,口中軟語低喃:“松松,别鬧……”
同個時刻,被抱住了尾巴的小狐狸渾身一顫,仿佛渾身的血直往腦門上沖。
洞外松濤陣陣,仿佛松婆婆揶揄聲聲。
松松一動不動望着雲雲的睡顔,尾巴尖微微發顫,耳朵尖高高豎起,臊得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