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次日破曉。雞鳴穿過城郭山河,林間百鳥齊唱。
潘月于鳥語松風間睜開眼,惺忪間隻見一縷朝晖透過薔薇樹牆,花牆婆娑,洞口處光影斑駁;身形魁偉的武松仿佛乘風而來的上古武神,肩上扛着哨棒,手裡捧着花束,周身朝晖潋滟,施施然邁入洞口而來。
“這是?”
潘月撐坐起身,待他入内,才看清他懷裡嬌豔欲滴、凝着晨露的花束,周身卻似在泥潭裡滾過般,濕漉又泥濘。
她下意識蹙起眉頭,垂目看向他懷裡的花束,開口道:“剛出門摘的?”
“雲雲醒了?”
聽見她的聲音,松松眼睛一亮,大步輕快近前。
朝晖拂經他眉眼,伴着他入内的步調,于他眼簾前凝成一滴朝露;花影人影交相映照其間,清眸皎皎,卻似比春花還要奪目。
“給雲雲!”
他把花束往潘月懷裡一塞,兩靥蘊着不自知的羞赧,擡眸偷觑對方。
見她垂目望着花束發怔,松松撓撓頭,想起什麼,又連忙解下哨棒上的一串野果,坐到她身側,雙手捧着野果近前,脆生生道:“雲雲自昨日起便沒怎麼吃過東西,可是餓了?這果子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雲雲快嘗嘗,可喜歡?”
潘月看清他衣擺下方斑斑點點的泥濘,低垂着眼簾,沒能出聲。
松松下意識收回捧向前的雙手,又順着她的目光看向懷裡的花束,隻當她不喜野花雜草,神色不安道:“昨日與雲雲說的,三月雨後景陽岡東坡的草葉香……這是一早從東坡摘來的……”
潘月清眸忽閃,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擡頭看清他捧在手裡的野果,神情又是一怔。
“櫻桃?”
“櫻桃?”松松神色茫然看向自己手裡的野果,又看向潘月,不解道,“雲雲認得這野山果?”
“似乎不太像。”
潘月微蹙着眉頭,擱下野花,接過他手裡的野果,湊近輕嗅了嗅,又舉到亮堂處細看。
“個有些小,柄又太短……櫻桃的皮沒有這麼硬。”
“果子的表皮不能吃!”
松松放下手裡的野果,摘下上頭最圓潤飽滿的一顆,确認潘月并不嫌棄,衣擺擦了擦雙手,而後用他那雙成形不多時、迄今仍太甚靈巧的手仔仔細細剝去野果表皮有些剌手的“殼”。
直至露出表殼内裡晶瑩細軟的果肉,松松笑着奉至潘月面前,想起什麼,開口道:“對了雲雲,方才我去北坡摘野果時,好似聞到了趙家小娘子的桑葉味。北坡山腰有個荒廢了許多年的山神廟,我猜他兩人十有八’九躲在破廟那。”
“當真?!”
聽聞有了趙婉的去向,潘月倏地站起身,趿上鞋,提步往洞口走。
“我們……”
“走”字沒能出口,回頭見武松怔在榻前,手裡舉着剝好了皮的野果,一臉無辜模樣,潘月心下一陣不忍,咬咬牙,快步回到榻邊,接過他手裡的野果,一面往口中塞,一面道:“好了,走、嘶!”
話沒說完,齒尖将将咬破山果,一股酸比陳醋、澀比野柿的味道充斥口腔,直沖天靈蓋,嗆得潘月面容扭曲,眼淚撲簌簌落下。
“雲雲?!”
松松立時慌了神,火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
潘月一把拉住他手腕,擡眼瞧見石台上擱了一晚的炊餅,容不得多想,一手拿起炊餅往嘴裡塞,試圖壓下那股要人命的酸澀。
嚼了沒兩下,潘月動作一頓,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手裡的炊餅。
“雲雲!”
以為她為野果與炊餅的雙重攻擊怔了神,松松急得直打轉,很快雙手成碗捧在她嘴邊,飛快道:“雲雲快吐出來!”
潘月咽下口中滋味層次分明的炊餅,看了眼他依舊搭在面前的雙手,又看向自己手裡剩下的半個炊餅,突然笑道:“我沒事。”
“沒事?”松松站起身,神色不解道,“不酸了?”
潘月搖搖頭,看着手裡的炊餅,莞爾道:“此前不知,‘負負得正’四字還能應用于食品界!”
“什麼父、父父?”松松看看炊餅,看看她,滿臉不解,“雲雲當真無事?”
潘月莞爾,收起炊餅,捧起那束依舊嬌豔的花束,站起身道:“走!出發去山神廟!”
*
沿山徑穿過一整片野林,三四個野瀑,繞過一屏高聳入雲的石壁,拐上大路不多時,一座凋敝頹敗的山神廟伴着古槐森森驟然出現在前方不遠處。
“……如何是好?”
“婉兒莫怕!縱是拼了我這條命,也不會讓那浪蕩子得逞!”
潘月兩人眼神交彙,正要近前,穿堂而過的風裡多出一線若有似無的啜泣聲。
聽清門裡兩人的話,潘月心一沉,轉頭朝武松道:“走!進去看看!”
“好!”
“叩叩!”
“範成、趙婉小娘子?”
山神廟口,武松叩着石壁推門而入,乍見内裡逼仄,下意識掉頭就走,險些與大步入内的潘月撞個滿懷。
“如何?”
潘月急刹住腳步,拉住他伸向自己的手,探頭朝裡張望。
“有兩個人!”武松反握住潘月手腕,神色驚恐。
“兩個人?”
借斜落的春晖,潘月看清逼仄昏晦的山神廟内裡。
如武松先前所說,面前這座山神廟顯然已荒廢日久。
朝晖經處,牆面斑駁,朱漆剝落,糊窗的紙破了大半,于風中瑟瑟;梁上、窗上,滿布蛛網灰塵,微風一吹,簌簌落了一地。
正中有條缺了腿的香案,案上供着缺了腿的山神,神像黴灰斑斑,借着星點的春晖,露出泥濘殘破、不可窺的内裡。
武松口中的兩個人……斜成梯形的香案下方,潘月看清那雙疲于奔命而至渾身狼狽的鴛鴦——學子範成衣衫褴褛,絲娘趙婉溫婉依舊——仿佛冬日蘆葦叢中相互依偎取暖的一雙鹌鹑,低垂着腦袋,瑟瑟發抖,隻不敢睜開眼。
潘月看向神色驚恐的武松,想起他不時發作的“人群恐懼症”,扣住他手腕,輕拍了拍,而後錯步上前,一手撐着香案,蹲下’身道:“冒昧叨擾,不知兩位可是清塵書院的範生、紫石街後巷的趙小娘子?”
不等應答,她探身朝前,繼續道:“兩位莫怕,我二人并非為李衙内而來!”
聽聞李衙内三字,護着趙婉的範成驟然擡起頭。
“嘶!”
沒等開口,範成左首手肘撞到左膝,刹時龇牙咧嘴,疼得直抽涼氣。
“範郎!”
沒等潘月兩人看清傷處,聽見痛呼聲,角落裡的趙婉亦忘了害怕,驚呼着飛撲向前,捧着他微微顫抖的左膝,雙目猩紅、泫然欲泣。
“莫怕!小傷而已,不妨事!”
分明已疼得滿頭大汗、臉色煞白,看清趙婉的面容,範成撐着地的左手緊攥成拳,唇邊擠出一抹牽強的笑,右手輕環住趙婉,搖頭道:“隻是看着吓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