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雲!”
下山的一路,潘月心下惦念着趙婉兩人的事,悶頭趕路、一言不發。
松松亦一反常态地,除卻不時回望向山神廟方向,緊跟在她身後默不作聲,仿佛心上懸着事。
直至炊煙四起的山下,他似終于按捺不住,拉住潘月衣袂,轉頭回望着山岚缥缈的山陰,開口道:“雲雲,松松有一事不明!”
潘月步子一頓,瞟了眼被他拉住的衣擺,又順着他的視線回望向山巒疊嶂的山神廟方向,注目片刻,看向他道:“怎麼了?”
“少時在山上,婆婆時常叮囑我說,若有一日下山入世,千萬要記得,人間界最緊要的準則之一:人生在世,除卻生死,皆為小事。可他二人……”
松松眼裡浮出茫然,遠眺着蒼蒼暮雲,喃喃道:“為了彼此,死生不負……為何?”
四目交彙,潘月看清他眼裡映照出的暮雲晚照,還有晚照描刻出的清清楚楚的她自己的身影,心口微微一顫,下意識錯開目光,低垂下眼簾。
知慕少艾,總輕易以為自己的情感獨一無二,輕易認定深情能抵風霜雨雪……可若是生存尚且艱難,若是風刀霜劍嚴相逼,一年三百六十日不歇……世間幾份深情能經受住考驗?
少頃,她輕抿丹唇,颦眉望着山腳方向,沉聲道:“婆婆說的不錯,人生在世,無論何時、何地、為了何人,都比不得自己的性命緊要!”
“雲雲為何颦眉?”
松松突然上前。
——好似在撞見她颦眉的刹那,什麼“生死相依”、“死生不負”,那些盤桓腦中一路的思量皆被抛諸腦後。
他傾身看着她凝霜帶愁的雙目,神色不安道:“是為了範生與趙娘子?而今天知地知,隻要你我不說,那山神廟雖破敗,遮風擋雨不成問題。他二人暫且不會有事!”
不會有事,可前方可有出路?
正有浮照掠過眼前,潘月為他的靠近微微一怔,兩眼順着那一線晚照,繞過他肩頭,垂目望向山腳下熙來攘往仿佛怡然的街巷。
扪心自問,她不自覺颦眉的因由,與其說是不知前路在何,倒不如說是因為太過清楚路在何方,不得不緊蹙眉頭。
正如範成早前所說:當今世道,哪怕不與俗同如清塵先生,亦不能全然避免“門戶高于才學”的世情。
換言之,眼前難題的解法顯而易見——官大一品壓死人。
可李衙内的倚仗,其義父李恪是上京上官,時任樞密院副使、參知政事。
而他兩人……潘月下意識看向面前的武松。
再如何上官見愛、鄉裡聞名,而今的武松并無官職在身,又如何能與上京上官相抗?
耳畔松風環繞,仿佛誰人的愁情煩緒層層堆累心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沒事……”
良久,她自沉吟間回過神,搖頭朝武松道:“有什麼事,先回紫石街再說。天時不早,再不回去,武大該着急了。”
“好,雲雲仔細腳下……”
*
晚星寥落,新月漸起時,潘月兩人迎着袅袅的晚風,并肩拐進紫石街巷口。
“雲雲想吃什麼?松松去獅子橋下酒樓買隻燒雞回來,可好?”
下山後的一路,武松已漸漸恢複成往日裡一蹦一跳的活潑情狀,潘月卻因着他不加掩飾的親近與越來越近在眼前的家門口,步子漸緩,心下忍不住打鼓。
雖不曾拜過天地、吃過合衾酒,武大也不曾強迫她同寝共榻,外人眼裡,她與武大畢竟已是夫妻。
而今與小叔子兩人結伴入山、一夜未歸……不知武大會作何反應?
家門口近在眼前。
不同于鄰家的歡聲笑語、飯菜飄香,武家門口冷冷清清、不見炊煙。
“這……”
叩門半晌無人應,武松下意識轉向潘月:“哥哥還沒回來?”
潘月皺起眉頭,上前道:“進去看看!”
“好!”
“嘭”的一聲,武松“破門而入”。
漫天浮塵揚起。片刻後,潘月兩人才看清桌前凄凄搖曳的孤燈,以及孤燈前一臉頹喪,仿佛神遊方外的武大。
潘月心下一咯噔。
“哥哥?”
武松已大步上前,左手在武大面前晃了晃,不等回神,撐住他雙肩,着急道:“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潘月錯後半步,打量他片刻,兩眼順着他怔忪的目光,望向昏晦幽暗的角落。
——八個扇籠依舊滿滿當當,與日前武大出門時一模一樣。
潘月大步上前,拿起一個炊餅看了看,又轉向堂下兩人道:“這炊餅……武大,縣人不喜?”
直至炊餅晃過眼前,武大渾身一激靈,噙着警惕的雙目刹時瞪得渾圓,兩眼在他兩人臉上來回一圈,仿佛愕然驚醒道:“大嫂、二哥,你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