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來到了周四。

教師這個職業有三大酷刑，第一是做班主任，這意味着世間的情情愛愛再與你無關，你隻能每天24/7和學校綁定；第二是閱卷，不僅要求數量，還要求質量，你永遠不知道學生交上來的白紙黑字會給人造成多大的持續精神傷害。

第三便是監考。

平兒七點半被王熙鳳捎到學校。在食堂吃過早飯，又忍不住回到辦公室趴在桌子角落睡了二十分鐘。之所以是桌子角落，是因為平兒脾氣好，昨晚學生問能不能用她的辦公桌放一下搬空桌椅騰出來的資料，她就同意了。有一有二就有三，結果便是現在她的辦公桌上大部分的位置都被學生的課本和資料占滿，她本人隻能在夾縫中生存。

到點了，平兒滿臉痛苦地走向考務辦公室，開考務短會，領取卷子，簽字，朝考場走去。

考前會議時，負責人專門強調，這次考試相對比較正式，希望老師們以身作則，不要給剛上高一的學生留下考試不嚴格的印象。因為不清楚這話是走個形式，還是真的會嚴格執行，平兒也不好太過放肆。

她來到考場，先把草稿紙撕成小份，坐定在講台上不動了。

考場上，監考老師需要做的每一件事都有鈴聲提醒。

拆答題卡，發答題卡和草稿紙，在黑闆上寫明考試時間和科目，發試卷……開始考試。

真正的監考，這才剛剛開始。

平兒掃視一眼全考場。她這次的考場号比較靠前，好處是學生成績都不錯，基本上都在認真做卷子，不會時常搞事；壞處是大家都會來考試，自己找不到多餘的卷子來提前偷偷看題。

她撐着手坐在闆凳上。好硬的凳子，坐上就感覺自己像是冷宮的妃子，心比闆凳還冷。

每當這種比較正式的監考的時候，因為什麼都不能做，也不能睡覺，平兒隻好被迫一遍又一遍地回憶自己短暫的二十多年人生。

她回憶起自己和王熙鳳的相識。

她和王熙鳳是大學同學。她讀中文系，王熙鳳是數學系。按理說，兩人在大學應該很難有熟識的機會。但是學校當年改革，要求加強跨學科交流，連同一個宿舍的學生都要文理交叉，平兒和王熙鳳就這樣做了室友。

那時的王熙鳳好像每天都有十足的精力，學習成績和學生工作兩手都抓，還抽空談了個戀愛。

一開始，平兒和她，或者說跟整個寝室都不太熟。她當時是那種刻苦學習的書呆子類型，雖然羨慕王熙鳳那樣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但是也知道以自己的性格，沒有人帶，去了之後隻會搞得大家都很尴尬。因此，除了上課和勤工儉學，平兒最常做的事就是在圖書館讀書。

但是她沒想到，自己内向，不去招惹别人，但是總有人要來招惹她。更尴尬的是，那個人還是王熙鳳當時的男朋友，一個名叫賈琏的外校學生。

平兒記得自己隻見過賈琏兩面。

第一面是在食堂。

那天她一個人在食堂角落吃午飯。飯點人多，王熙鳳可能是找不到别的座位了，帶着賈琏過來和自己拼桌。那時平兒對于穿着打扮并沒有什麼研究，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對光芒四射的王熙鳳充滿仰望和憧憬，自然不會拒絕。

當時的記憶已經比較模糊了，她隻記得王熙鳳和賈琏那時應該還在熱戀期，吃飯時也你侬我侬，互相夾菜。王熙鳳人好，為了不讓平兒顯得太尴尬，也努力地試圖把平兒也拉進他們的話題。她記得王熙鳳那天穿了一條紅裙子，每當她轉頭和自己說話的時候，水滴型的紅色耳墜就閃動起來，很襯她，美得靈動張揚。

賈琏，也是個男的吧。她沒什麼印象了。

第二面是在宿舍樓下的小樹林。

那天晚上，平兒正在宿舍休息，就像任何一天一樣，過着毫無波瀾的校園生活。

王熙鳳怒氣沖沖地從門外沖進來。“王平？你跟我出來一趟。”

說完，她牽起平兒的手就沖了出去，平兒連眼鏡都沒來得及戴，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兩人走到樓下，隻見陰影處站着一臉遊移的賈琏。

王熙鳳指着賈琏的鼻子質問他：“賈琏，有本事就把你剛才給我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平兒很迷惑地眯眼望着王熙鳳，因為近視，她看不清楚王熙鳳的神色。

賈琏支支吾吾地開口。她仔細聽了好幾句話，才理解他的意思——賈琏說平兒勾引他。

他越說越自信，比如在食堂那一次，平兒分明就是在偷偷看他，和賈琏對上眼睛又害羞地躲開。比如後來王熙鳳和賈琏遠遠走在路上，平兒轉身就避開他們。再比如，平兒還偷偷用小号加了賈琏，每天發一些露骨的短信……

平兒感到自己的臉頰瞬間充血漲得通紅。

她從沒遇到這麼自信的人。但是張口想要替自己反駁時，她又一下子不知要怎麼說，隻能重複地辯解：“我沒有！”

“王熙鳳，你信我！我沒有！”她帶着哭腔大吼出聲，似乎希望用音量制止賈琏的聲音。

明明事後回想是很容易就可以戳破的謠言，但是在當時她就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看不清楚，隻覺得賈琏既高又壯，在夜色的烘托下像個魔鬼，在樹影之間惡毒地笑着。

王熙鳳一開始隻是不說話，就像一個沉默的裁判。見平兒哭了，這才開口。

她從包裡掏出紙巾遞給平兒，說：“我相信你。”

平兒猛地擡頭，隻看清在月色的映襯下，王熙鳳赤紅的水滴型耳墜左右搖晃，像是鐘擺敲擊在她的心上。

她還沉浸在情緒之中，卻見王熙鳳突然把包遞給她，把外套脫下來，讓她幫忙拿一下。

她手忙腳亂地把東西接住，擡頭發現了不得了的一幕。

她看到王熙鳳把袖子挽了上去。

她看到王熙鳳閃電出擊，朝賈琏兩腿的中間狠狠踹了一腳。

她看到賈琏弓起身子，吃痛地慘叫出聲。

她聽到兩聲清脆的巴掌聲。

她目瞪口呆地見證王熙鳳把賈琏暴揍了一頓。而賈琏連王熙鳳的皮毛都沒沾到一根。

王熙鳳左右拍拍手掌，暴怒地結語：“少***的造女孩子黃謠！我室友我還不清楚嗎？你這個四處拈花惹草的賤人，不就是仗着有張不錯的臉！分手！再敢靠近，老娘扒了你的皮！”

說罷，又不解氣地朝地面上踹了兩腳，領着平兒轉頭就走。

平兒像個跟班一樣抱着她的東西跟在後面。她從沒遇見過這樣的女孩子，好像世間的一切問題都可以這麼輕易地被解決。如果一巴掌不夠，那就再來一巴掌。

她很感動，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你就不擔心我真的是那種人嗎？背地裡跟你男朋友……前男友勾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