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眉臉上閃過一絲不耐，她将勺子丢回瓷碗中。

“叮——”

“你怎麼這麼天真，我們禦膳房的宗旨就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平平淡淡度日最好。”康安眉甚少發火，這是她第一次對高米兒辭色嚴厲。

“今日的湯羹比昨日的鮮甜，就證明了昨日不夠用心。若之後冬日裡陛下又要這碗湯羹，沒有蚝仔，你如何吊出這味道來？若是皇上不悅，從上到下又要有多少人遭殃？這裡是禦膳房，是要處處小心的地方，牽一發而動全身，求穩才是唯一的出路。”

“奴婢知錯了。”高米兒隻覺得臉上滾燙。

她隻單純地想要做出好的味道，卻沒有預料到這些細微的情況。

“你們都給我好好記着，在宮中讨生活，絕不可能那麼簡單容易。從禦膳房上下到傳膳的太監，多少個腦袋，如果一道菜不能保證永遠是一個味道，就絕對不能端上餐桌！”康安眉師傅提高了聲音，讓這個廚房裡的人都能聽到她的教誨。

“是。”

三天的成果被訓斥了一番，接下來一整天高米兒都沒精打采的，縮在一邊幫人看竈火，一邊發呆。

宮外的世界是怎麼樣的，聽說嶺南盛産荔枝，新鮮的荔枝清甜可口，即使最昂貴的荔枝煎也難以相比。而海邊剛剛出水的銀魚，又會是怎樣的味道呢？

自從進了禦膳房，剛剛當了洗菜宮女時她就開始思考這樣的事情。

好奇心像是一個個小小的勾子，勾得她心裡癢癢。

小小的她好奇國宴會是什麼樣的味道，要怎樣才能烹饪出那傳說中山珍海味無所不包，冷熱葷素樣樣皆有的宴席。

那一道道隻聞其名，不懂其意的菜肴讓她提起興趣日夜苦練，想要探索國宴大廚的境界。

可真能夠制作國宴的時候，才知道為了穩定不出錯，這些看起來花團錦簇的菜式，往往要犧牲一些味道。

腳步沉重，心情也壓抑起來。

等到回過神，已經下意識得往啟辰殿走了。

不僅是約定，她覺得這個時候，自己也需要見到醜奴，和醜奴傾訴兩句，心情才能好轉。自己心中這樣天真的追求，說給别人聽總會引起嘲笑。

啟辰殿桌上擺了她喜歡的糕點，茶杯裡的茶也涼到了恰好的溫度。醜奴還是像小時候一樣，提着燈籠等待她。

高米兒将今天發生的事傾訴之後，就苦着一張臉，嘴巴撅的老高。

現實和夢想的落差，讓她心裡一時難以承受。

“禦膳嘛，固定就是那些菜，都是祖宗規矩。樣式和味道都百年不變了，不變就是最好的。這下我可算是知道了，以後就一比一的做好了。還研究些什麼？把康師傅的一招一式記下來，一比一的複刻，我也能當大師傅了。”

高米兒嘟嘟囔囔的說：“為了求穩，就放棄美味。全天下最優秀的廚子都在禦膳房，結果每天就研究些一成不變的東西，這不是天大的浪費麼？”

她猛得往後一躺，哀歎道。

“明明有頂尖的廚藝，卻要像驢拉磨一樣做枯燥重複的事情，無聊，這也太無聊了。”

“别喪氣了，至少你做出了這樣的嘗試，本事總是自己的。隻是要求不同，不證明你做錯了。”醜奴溫和的安慰她。

“等我出宮自己開了店，到時候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誰也不能阻止我。”

高米兒狠狠咬了一口糕點，說着氣話，不小心被噎了一下。

醜奴立刻遞來茶水，幫助他将糕點順了下去。

明天也不用當值，幹脆就在這裡住了一夜。

兩個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樣，一起捧着一本《西行遊記》看，對其中記載的來自遙遠西方的見聞贊歎不已。

逃避進了書中世界的時間畢竟有限，等到臨睡前高米兒又不禁認真思考起自己的未來。

二十歲是個分水嶺，能夠做到主廚的位置已經來之不易，可如果繼續往上，就如同青果同她分析的一樣完全沒有盼頭。

她敏銳的察覺到自己從一年前，自從掌握了國宴的所有菜式之後，廚藝就沒有進步了。每日總是反反複複的用相同的食材做着味道永遠不變的菜肴，這讓她感覺到了乏味和無聊。

“要不就等到明年就出宮吧……”

高米兒一不小心嘟囔出了聲音。

醜奴猛得擡頭，追問道：“姐姐明年就要出宮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