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支白花,插進門口小桌的花瓶裡,“就當是歡迎禮?”
那綻開的每片白色花瓣上都有着蜿蜒曲折的金線。花瓣邊緣已經發黃,顯然摘下多時。
烏亞彌凝視着瓶中花,指尖無聲攥緊了,連呼吸都變得輕不可聞。
鶴丸離去時貼心地合上了門,他關門的聲音很輕。
“您需要什麼嗎?”一期一振保持着恰到好處的距離溫和地問,眼睛卻看着彌小姐肩上的鹦鹉。
烏亞彌搖了搖頭,鬓邊的碎發随着動作輕輕晃動。
“遵命,”他微微颔首,“我會在外面當值。”
一期一振轉身,在踏出門時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手按在門框上,背對着她說:“雪禦前,是今早從本丸西牆那邊摘的。”
——真的是雪禦前。
烏亞彌盯着花,感覺全身都冷了下去,血液逐漸凝固。
紙門無聲合攏。熏香氤氲裡,一室寂靜被徹底歸還給她——不,是強塞給她。
沒有了陌生人,鹦鹉終于安靜下來,歪頭,眼底倒映着主人攥緊到發白的指節。
那力道像是要把什麼捏碎,又像是怕一松手,自己就會徹底崩潰。
烏亞彌靜立原地,久久未動。
她想起那位培育者佝偻着背,指尖沾着黏糊糊的泥土,笑着對她們說“等花開的時候,給你們一人編一個花環。”,這樣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然而下一秒,在她的記憶裡,屬于和藹長者的鮮血便被統統灌溉了他最愛的雪禦前。從腥臭血土裡長出的是鮮紅的神椿花。
她的痛苦和愧疚,她原本以為雪禦前已經不存在了。
而現在,她卻看到那個人把父親最愛的花送給了别人。他的花在這裡,被付喪神們随意采撷、插瓶,仿佛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裝飾。
蓦地,她邁步向前,伸手朝那支雪禦前探去——指尖幾乎要掐進花瓣裡。
——憑什麼?
憑什麼這些“别人”能理所當然地擁有本該屬于她的一切?憑什麼她隻能站在這裡,像個局外人一樣,看着曾經屬于她們的花,如今被别人捧在掌心?
鹦鹉被她猝不及防的動作驚吓到,拍打着翅膀,羽翼撲過烏亞彌的側臉,卻沒能制止她的行動。
她的動作卻兀然凝滞。指尖懸在雪禦前上方,直至微微發顫,才緩緩收回。
陽光從身後的窗戶照來,她身體的陰影覆着那朵雪禦前,将花瓣上金線微微的亮度掩蓋成暗沉,像是誰用指甲在細嫩皮膚上劃出傷痕的結痂。
她的手頹然垂下,而後轉身走向窗邊的床鋪。鞋子踩在地闆上,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如果當時沒有……
她坐在床上,窗外的光線斜斜切過她的側臉,在空蕩的牆壁上投下細長的影子。
恍惚間,那影子分裂成兩個——一個呆坐着,另一個正伏在書桌上寫字,紮着頭發的發帶随着動作輕輕搖晃。
那是十四歲的那個人,在深夜的燭光下替她抄寫筆記,一邊寫一邊抱怨:“阿彌,你的字怎麼這麼難認?”
烏亞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身影消散,隻餘牆上一道淺淺的劃痕。
她擡手抵住額頭,室内又出現了另一道身影。
烏亞彌半睜着眼透過指縫看去——那個人蜷在床角讀書,膝上攤開的書頁泛着黃;她捧着茶杯出神;她與某個模糊的身影對弈,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清脆。
——那個模糊的身影是誰?
是自己嗎?還是……又是某個“别人”?
最清晰的是窗邊的剪影——她倚在窗框上遠眺,不知道看到什麼,眼神專注像是發着光一般。
烏亞彌不自覺地模仿那個姿勢,目光越過窗棂——
已經過了最盛花期的雪禦前,綴滿枝頭的白花已經落了不少,露出底下綠色的枝葉。即使是這樣,風過時,枝葉搖曳生輝,依舊美得讓人眼眶發痛。
“咔嚓!”
木料碎裂的聲音驟然驚醒了她。掌心傳來尖銳的疼痛,她低頭,發現自己的指甲深深陷入窗棂,鮮血正從指縫間滲出。
“您有什麼吩咐嗎?”
一期一振聞到了血的味道,詢問的聲音隔着門傳來,平靜得近乎冷漠。
烏亞彌張了張嘴,她忘記了自己被割去了舌頭,被毀掉了聲帶。
她該說什麼?
——對不起?
——把花還給我?
——把……她還給我?
最終,她隻發出一聲極輕的、近乎哽咽的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