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栖透過後視鏡,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
她知道,他生氣了。
不是尋常的那種冷靜克制,而是一種潛藏的風暴,被他壓制在溫柔的表象之下,不動聲色地掩去所有棱角。
可他竟然沒有再說什麼,沒有再多看她一眼,甚至連最基本的試探和糾纏都沒有。
她有些詫異。
但很快,她的手指緩緩收緊,握住方向盤的一角。
無所謂。
她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他也接受了。
既然已經做了選擇,就沒有回頭的必要。
半晌,她輕輕吐了一口氣,重新發動了車子。
回家。
她不回頭。
她一向不回頭。
車窗外的路燈倒映在玻璃上,明暗交錯,映得她的側臉柔和又冷淡。
然而,還未等她發動引擎駛出,手機鈴聲驟然響起。電話那頭的聲音急切:“許律師,您好。這裡是江臨醫院急診科,剛才武康路發生特大連環車禍,送來的傷員名單裡,有您的母親……”
許栖握着方向盤的手驟然收緊,耳邊嗡鳴作響。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擡頭,倉惶地看向沈栎消失的方向。
黑暗的樓道前,一道高大修長的身影匆匆地快步走出。
是沈栎。
他手中同樣舉着手機在通話,夜色之下,他與許栖遙遙相望。
風聲微顫。
許栖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夜色深沉,風卷起他的衣角,路燈投下模糊的光暈,勾勒出他冷峻的側影。
隻一眼,他便明白了一切。
男人毫不猶豫地朝她走來,打開她的車門,接過她的車鑰匙,解開安全帶,沉聲道:“去副駕,我來開車。”
許栖茫然下車,心髒劇烈跳動,仿佛還未從突如其來的變故中緩過神來。
她擡頭望着沈栎,眼底翻湧着複雜的情緒,嘴唇微張,像是想說什麼。
但沈栎沒有給她機會。
他已經半抱着讓她離開了駕駛位,長腿一跨,他沉穩地坐進去,動作流暢地啟動車子,嗓音低而冷靜:“上車。”
許栖咬了咬牙,順從地繞到副駕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引擎轟鳴。
車子迅速駛離原地,夜色被甩在身後,街景飛速後退。
車内氣氛緊繃,許栖指尖冰冷,胸腔裡充斥着沉甸甸的焦慮。
她張了張嘴:“你知道了?”
沈栎目視前方,專注操控方向盤,側臉被儀表盤的燈光勾勒出冷峻的線條。
他“嗯”了一聲,語調克制而沉穩:“特大車禍,醫院人手不夠,通知我加班。另外他們告訴我,名單裡有你母親的名字。”
許栖的呼吸頓住。
她死死攥緊衣角,指節泛白。
“别擔心。”沈栎的嗓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安撫的意味,“我主刀。”
車速駛得飛快,風聲呼嘯而過。
許栖怔怔地看着前方,眼底情緒翻湧。
這一路,她緊抿着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車子穩穩停在江臨醫院急診樓門口,沈栎拉下手刹,轉頭看她,眼神深邃而冷靜。
“下車。”他的聲音穩得讓人心安,“我和你一起進去。”
醫院走廊的燈光冷白而明亮,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許栖站在手術室外,指尖冰涼,盯着那扇緊閉的手術門,胸腔裡的情緒翻湧不休。
“許律師。”一名護士走過來,聲音溫和,“您母親的傷勢并不嚴重,沈主任說隻是輕微的顱腦損傷,伴有皮下血腫,他會采用微創術清除血腫,風險很低,您不用太擔心。”
許栖點了點頭,嗓音有些發緊:“謝謝。”
她知道風險不大,可手術就是手術,病人就是病人,而病人是她的母親。
那種感覺,太過無力了。
她一向不喜歡無力感。
許栖收回視線,手指收緊,死死盯着那扇門。
終于,手術門打開了。
沈栎走出來,身上還穿着無菌手術服,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濡濕,眉眼沉靜,像是早已習慣手術台上的生死。
“手術很成功。”他看着許栖,語調平穩,“血腫清理幹淨了,沒有大礙。”
許栖看着他,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麼。可最終,她隻是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謝謝。”
沈栎微微颔首,沒多說什麼,轉身朝護士點了點頭,示意他們推病人去病房。
走廊的燈光照在他身上,白色的無菌服在夜色裡顯得格外冷肅,他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眉眼間帶着淡淡的倦意,卻依舊從容不迫,連呼吸都沉穩得像沒受任何影響。
許栖看着他,正要再說點什麼,忽然,一名急診科護士快步跑過來,聲音壓得極低但透着急切:“沈主任,重症監護室那邊剛送來一名車禍傷者,顱内出血,情況緊急,已經簽了病危通知書,家屬點名讓您主刀。”
沈栎垂眸,看了眼腕表,薄唇微抿。
片刻後,他接過手術資料,翻看兩眼,随即對護士道:“準備手術,十分鐘後進台。”
說完,他轉身朝手術室走去,步伐沉穩,毫無遲疑。
許栖怔怔地看着他。
她原本以為他至少會稍作休息,可他沒有,一台手術剛結束,下一台已經安排上了。
夜色沉沉,醫院裡燈火通明。
許栖在病房裡陪着母親,看着牆上的鐘表轉過一圈又一圈,窗外的夜色一點點褪去,晨曦微微浮現。
護士進來查房時,許栖終于忍不住開口:“沈栎呢?”
護士一怔,随即笑了笑,語氣帶着幾分敬仰:“沈主任一晚上連着做了六台手術,剛剛才結束,現在應該在值班室休息。”
六台手術。
許栖指尖微微收緊。
她看了眼母親,見她睡得安穩,沉默片刻,起身走出了病房。
樓上的走廊盡頭,醫院的清晨安靜而清冷,晨光透過玻璃窗灑落,落在一扇緊閉的門上。
主任值班室。
許栖站在門前,擡手,輕輕敲了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