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栖無奈:“相親對象。”
她伸手想要将手機拿回來,沈栎卻擡起手臂,輕而易舉地将手機舉高,沒讓她碰到。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透着點說不出來的陰郁:“哦,你三番五次地拒絕我,就是為了和這種貨色,相親?”
他松開了她,眼眸卻直勾勾地望着她,眸光陰沉沉的,看得許栖莫名心虛。
“這是我媽安排的,我之前不知道。”她下意識地解釋,解釋完又覺得不對勁:“就算我相親,那也是我的自由。”
沈栎沒有接話,隻是俯身點開了那男人的朋友圈,語氣不動聲色:“我倒要看看是什麼神聖。”
屏幕上很快滾出一排排内容,密密麻麻,不出意外地盡是些“學術型”風格的日常,配文故作高深,冷僻術語堆砌成山,時不時還夾着些自命不凡的點評,文字間不乏居高臨下的價值判斷。
【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吃苦,互聯網沖昏了他們的頭腦,以為賺快錢就能躺平一輩子,殊不知真正的成功,還是得靠讀書、靠沉澱。】
【女性的社會價值不應該隻體現在工作上,她們應該是家庭的潤滑劑,婚姻的建設者,而不是一味地追求職場成功,忽略最根本的職責。】
【戀愛自由的泛濫,導緻了婚姻制度的瓦解。結婚、生育才是社會秩序的根基,這不是情感問題,是社會責任。】
沈栎眉眼沉靜,眼底卻掠過一絲冷色。
“書香門第?”他微笑了一下,那笑意中卻藏着諷刺與克制,“這門第看起來,像是腦子泡在八股文裡沒洗幹淨。”
許栖失笑,側眸看着他:“别這樣說,人家好歹是大學老師。”
“我不是?”沈栎挑了挑眉,語氣裡帶着幾分慵懶與自嘲,“我也正經帶博士帶碩士的,而且你自己,不也有江大法學院的校外導師頭銜?”
許栖連忙擺手:“可别捧殺我,我那隻是名譽兼職,屬于商務性質的校企合作,很水的。好啦,沈教授,知道你是傑青優秀人員,你那麼較真幹嘛?”
沈栎笑意淡淡,眼睛卻沒有離開她:“我不是在較真。”他的語調低下幾分,“我是提醒你,真要相親,不必舍近求遠。”
他離得近了一些,眼神帶着一種不疾不徐的壓迫感,又不動聲色地攏起她的注意力。
“許栖,”他輕聲喚她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像一枚暗扣,叩在人心最柔軟的地方,“我的條件,也正好是長輩眼中最理想的那一類。”
她迎上他的目光,心跳略微一滞。那一瞬,他眼神極沉,仿佛潛藏着不動聲色的鋒芒,又帶着難以抗拒的蠱惑。
他不說話,隻靜靜地看着她。氣氛忽然間被拉得極緊。
就在這時,那人再次發來一條加好友的消息。
【許小姐,聽阿姨說你一個人在江臨打拼,确實辛苦。律師這個行業圈子複雜、節奏高強,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換個更穩定、更适合女性的職業?我這邊可以幫你聯系高校,進體制内教書,哪怕沒有海外經曆,安排進民辦院校做講師還是不難的。當然,前提是我們結婚之後。】
沈栎的眼神倏然冷了。
他盯着那條消息,眸色冷沉,手機屏幕的白光映在他的眼底,五官卻因克制而顯出鋒利的輪廓。他深吸了一口氣,指尖收緊,壓下翻湧的怒意,緩緩看向許栖。
“許栖。”他的嗓音低而沉,帶着一絲隐忍的冷意,“我很憤怒。”
許栖微微蹙眉,她早已對這些層出不窮的相親對象習以為常,甚至懶得理會,可此刻聽他這樣說,心裡卻莫名泛起一絲漣漪。
她沉默了一瞬,随即漫不經心道:“你憤怒什麼?人家有誠意,有資源,有規劃,相親不都是這樣?”
沈栎靜靜望着她,眼底的情緒像層層潮水緩慢堆高。
“社會觀點千千萬,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這點我無權置喙。”他的語調壓得極低,像是在竭力隐忍什麼,“但我憤怒的,不是他,而是你。”
許栖心頭微滞,指尖無意識地收緊。
“我憤怒你被迫和這種人産生關聯,憤怒你在母親期待下不斷妥協、委曲求全。你浪費了太多時間,耗費了太多情緒,在試圖安撫一個永遠無法滿足的标準。”
許栖怔住,心髒猛地一緊。
沈栎微微俯身,語氣平穩,卻字字有力:“我不會讓你再走這種彎路。”
她對上他的眼睛,心頭一震,仿佛有什麼東西被他的話擊中了防線。
“你知道嗎?”沈栎的嗓音低啞,像從胸腔深處緩緩流出,“我可以接受你猶豫、遲疑、考量,但我從未覺得你需要将自己,放在别人手裡的條件中去選擇。”
空氣瞬間安靜。
許栖張了張口,卻發現嗓音仿佛被某種情緒壓住了,喉嚨泛着澀意。
沈栎微微歎了口氣,像是無奈又像是縱容,他沒有再逼她,隻是擡手,指腹在她手臂上輕輕點了下,像是在安撫,又像在提示:“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去查房。”
他轉身,朝樓梯間門口走去。
走到門前時,他忽而停住腳步,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般回頭看她。目光中掠過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他語調松弛,帶着他慣有的調侃味:“許栖,午飯後要一起休息嗎?我中午有兩個小時,可以……給你補一節服務。”
許栖:“……”
情緒剛剛平複幾分,就被這句無賴的調笑沖得七零八落。她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語氣半嗔半笑:“趕緊走吧,沈教授,别讓你那群等着查房的學生以為你走丢了。”
沈栎低低一笑,推門離開。
門被輕輕帶上,樓梯間重新歸于寂靜。許栖站在原地,指尖緩緩貼上自己的心口,掌下的跳動不知為何顯得格外清晰。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将情緒一點點收回,然後重新睜開眼,神情清醒而鋒利。
拿起手機,她輕車熟路地,将那名仍在孜孜不倦,持續給她發驗證消息,卻連基礎的姓名都沒有自我介紹的相親對象,給直接拖到了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她推門離開,步履從容地走向了另一棟樓的醫務科。
江臨醫院騰挪給她的法務辦公室,正設在醫務科旁邊。沈栎說得沒錯,她這個醫院的法律顧問确實事務繁忙,但眼下,算是她占了醫院的便利——她幹脆通知了團隊成員,将近日的辦公地點,從律所臨時轉移到了醫院。
如此,便可以一邊照料母親,一邊不耽誤工作。
推開辦公室的門,她團隊的幾名律師已經就位,正在翻閱文件,見她進來,幾人紛紛起身問好:“許Par。”
許栖點了點頭,視線落在助理小林身上,開口道:“開始吧,彙報一下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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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百葉窗斜斜灑在文件上,樓下忽然傳來一陣夾雜着哭嚎和怒吼的喧嘩聲,隐隐還有重物摔打的“砰砰”聲。
許栖眉頭一跳,沒再看文書,起身走向窗邊。隔着玻璃,她看到樓下圍了一圈人,一個女醫生站在大廳,被幾個兇神惡煞的中年男女指着鼻子罵,手邊還舉着手機錄像,嚷嚷着要給她好看。
“去看一下怎麼回事。”許栖轉頭吩咐助理。
助理很快回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樓下喧嘩聲越演越烈。
“你們醫院就是殺人!今天不給個說法,我就把你們抖音曝光了,看你們怎麼洗!”
中年女人蹲坐在地上哇哇哭嚎,身邊男人則高舉手機,死死對準醫生猛拍:“你别躲啊,把臉拍清楚點,我們家屬要讨公道!”
醫生面面相觑,有人試圖解釋:“術前我們已經……”
“閉嘴!”男人猛地指過去,“别再拿你們那一套術前協議當擋箭牌!”
“我爸還能走着上手術台,現在人躺那兒不能動了,你告訴我是正常風險?”
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麻煩讓讓。”
聲音不高,卻莫名地讓人一怔。
許栖一步步走進來,站定在人群中央,身形筆挺,眉眼幹淨利落,一身冷靜從容的氣場,仿佛帶着天然的理性與壓迫。
“誰是家屬?”她開口,語氣平靜,卻讓那中年女人下意識地閉了嘴。
“我是。”男人皺着眉,戒備地看她,“你誰啊?”
“我是你們口中‘殺人醫院’的法律顧問。”許栖慢條斯理地看向他,目光掃過衆人,“聽你剛剛說的意思,是準備起訴我們?”
“我們要讨個說法!”中年女人回過神來,又嚷起來,“我老公進去動個小手術,怎麼就進了ICU!”
“動個小手術?”許栖輕輕挑眉,“你老公住院前查出來心梗風險,高血壓三級,術中突發心律不齊,是主刀醫生死死搶回來才沒直接送太平間。你要真想‘讨說法’,建議先學會分清什麼叫救命,什麼叫醫療事故。”
她走近一步,指尖一點男人手中的手機:“還有,這位先生,錄像夠了沒有?你要真有膽子發,那我勸你先看看我們院方值班記錄、監控備份和術前同意書複印件。我已經讓人調了。等你發出去,我就告你一條侵權,再加個敲詐勒索,你看看你賠得起哪個?”
男人臉上頓時挂不住:“你、你少吓唬人!”
“我沒吓唬你。”許栖輕輕一笑,眼神卻冷得吓人,“你要真有底氣,報警啊,法院見啊,但别在這兒打滾碰瓷。訛醫院,訛不出來錢,隻會搭上你自己的。”
短暫的沉默之後,原本最嚣張的中年女人先繃不住了,扯了扯男人的衣角:“走吧,别鬧了,人家找的律師不是吃素的……”
男人咬牙跺腳,小聲嘀咕着:“什麼狗屁律師,都是和醫院一夥兒的,不講良心。”
嘴上不服,腳下卻快得像逃命似的,幾步就拉着人灰溜溜走遠了。
醫生們如釋重負,忍不住松了口氣。
“謝謝。”女醫生小聲道,眼眶發紅。
“不客氣,我也隻是和你一樣,做好了本職工作。”許栖擡眼望向她,語氣安慰。
人群散去,一道低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許律師。”
許栖轉頭,看見一名四十餘歲的男人站在人群外。他穿得低調卻名貴,舉手投足透着上位者的嚴肅氣質,身後跟着助理,握着一面嶄新的錦旗,紅底金字,折痕未展。
“趙總?”許栖眉眼一頓,“您這是?”
“我來給醫生送錦旗。”男人從助理手中拿過錦旗,朝許栖晃了晃,嘴角微翹,“我爸那場治療,術後恢複得比預期好太多了,老頭子天天念叨着,非要我送一面旗表心意。”
他說着,低頭理了理錦旗的邊角,擡手展示給許栖看:“老人家親自挑的字,‘妙手回春,醫德雙馨’,有點俗氣,不過也是我們的心意。”
“挺好。”許栖禮貌微笑。
趙總看着她,面露幾分感慨:“真沒想到,你現在成了醫院的顧問。”
他的語氣不算親近,卻莫名帶着一絲尊重,還有一點自嘲意味:“當初我也差點在這樓下做出點什麼來,多虧了你給我出的主意,讓我強勢地要求醫院——”
許栖輕聲打斷他:“您父親現在身體還好?”
男人愣了下,有些意味深長,他點了點頭,笑意加深,“挺好,換專家之後,手術幹淨利落,現在每天都能到公園打羽毛球。”
他說完,似乎察覺到許栖的疏離,沒再靠近,寒暄幾句便帶着助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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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栖推開病房門,許母病床前的氣氛意外溫馨。
陽光斜落進來,映在床邊。陳馳正坐在凳子上,低着頭,拿着一把削皮刀,笨手笨腳地削着一個蘋果。他手勢不熟練,蘋果皮斷斷續續地掉在床頭櫃上,一團狼藉。
許栖站在門口,看着這個畫面,看了很久才走進去。
她來到母親床前,聲音冷下來,含着質問:“你怎麼來了?”
陳馳聽見她的聲音,手上的動作頓了下,他語氣淡淡,沒有擡頭,聲音裡卻透着澀意:“阿姨出了車禍,我當然要來看她。”
“你可以走了。”許栖聲音不帶感情,像是在處理一個陌生人的善後。
病床上的許母皺眉:“你這什麼态度?是我讓陳馳來的。他剛好在附近,過來看看又不礙事。”
陳馳這才擡頭,朝許母笑了一下,把削好的蘋果塊插在小叉子上,遞到她嘴邊:“阿姨,您吃,我手藝不行,将就點。”
“行了,我不挑。”許母接過,嘴角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語氣也軟了許多。
她望着陳馳,眼神和藹。
許栖站在一旁,眼神沉沉地看着這幅畫面,沒說話。
幾分鐘後,許母擦擦嘴,忽然笑着說:“許栖,你把那葡萄洗洗,拿給小陳吃。人家過來陪了我這麼久,連口水都沒喝。”
許栖垂眼應了聲,默默收拾桌上果皮,然後拎起那盆葡萄,轉身走向病房門口的盥洗間。
陳馳起身,很自然地跟了上來,低聲說:“我來幫你。”
窄小的空間頓時被兩人的氣場塞滿,氣壓一下低了幾度。
“你真跟那姓沈的在一起了?”陳馳突然低聲開口,語氣不重,卻字字帶火。
水龍頭“嘩啦”響着,冰冷的水流擊打在不鏽鋼水槽裡,碎響一圈圈蕩開。
許栖沒回頭,語氣平靜至極:“跟你有關系?”
陳馳笑了一聲,那笑意不達眼底:“他什麼都比我強,對吧?”
許栖終于擡頭,眼神透過鏡子望向他,眉眼清冷:“是。最起碼,他知道什麼時候該出現,什麼時候該離開。”
空氣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