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時05分,明治神宮前站,地下二層樓道。
太宰止住腳步。
眼前是一片教人幾欲作嘔的慘狀:滿空間的人類肢體殘骸,被咬斷的腿橫陳地面,皮肉翻卷,白骨裸露;已然撕裂的斷臂随意地散在邊上,單單餘着幾絲肌肉;還有許多顆被活生生拔下來的頭顱滾落在角落,瞳孔渙散,臉上仍保留着生前的驚懼表情……
遍地狼藉,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迅速氧化的血液傳來刺鼻的鐵鏽味,牆壁上同樣濺滿血痕,空氣沉重地凝固着。
太宰治慢慢垂下了眼睛。
“來晚一步……嗎。”
從樓道深處呼過一陣陰冷的風。死寂的車站内隻剩男人繞過殘肢斷臂時發出的細微響動。不遠處,滿地橫屍堆裡似乎擁着個什麼人。
那是一位老人。他滑坐在地上,低垂着頭,背部無力地靠着冰冷的石柱,呼吸聲微弱。聽到來人的動靜,他緩緩地挪動起自己僵硬的脖頸,勉強支撐着擠開壓下來的屍體,眯縫着眼睛向太宰看過來——皺巴巴的臉上浮出終于得救的表情,“咳,年輕人……拜托你搭把手……”
說這句話似乎耗費了他相當大的力氣,下一秒,他又低聲咳了起來,蒼老的身體顯得格外不堪一擊。老人顫顫巍巍地擡起食指,指向一無所有的虛空,“我看見了、我看見了犯人……是他,有人指使了一群怪物把大家都……”
啊,太宰眨了眨眼。随即,他體貼地上前一步,将橫在年邁老者身上的屍體拉開,憂心忡忡道:“那可怎麼辦啊老爺爺?我隻是一介誤入車站的普通人,雖然有心,但是沒有逮捕犯人的能力……”
“咳咳、沒關系……你,你過來扶着我出去,我們一起逃……”老人吃力地想要睜開眼,但眼角糊着的粘稠血液讓他此舉變得很艱難,他隻好搖搖晃晃地伸出枯瘦的手在空中胡亂摸索着,“我看不見,年輕人,你……”他再度費勁地喘了好幾口氣,似乎已經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了。
“沒問題。”太宰幹脆地答應了,“我這就來。爺爺,你要抓好哦。”
搭上太宰手的一瞬間,老人猛地甩開他——矮小的身形踉跄着往後一退。這位頭發花白、年逾六旬的老者,站在原地,抹去了眼睛周圍礙事的血迹,可怕的視線透過那雙發黃的眼球緊緊咬着太宰,“小子,你——”
太宰無辜地攤開雙手,語氣很苦惱:“诶……被發現了的話就沒辦法啦。”接着,他輕飄飄道,“沒錯哦。我就是——”
“無效化術式持有者,咒術的異端……太宰治!”老人咬牙切齒道。
“嗯?”太宰适時露出疑惑的表情,“您說什麼呢,寺崎爺爺?我不記得後面那個什麼時候成為我的标簽了啊?”
被點破名字,寺崎良介也失去了僞裝的必要,露出皮骨下一張吃人的嘴臉:“呵呵,不要緊……不管你是通過什麼樣的手段進來、又是怎樣認出我的,既然你主動送上門……也休怪老朽不客氣了。”
“别這樣嘛爺爺,我可是什麼都沒做的喲?”太宰治抓了抓蓬松的黑發,困擾地拉長聲音:“不過呢——查你還真是費了一番功夫,躲得跟下水道的老鼠似的……話說,你的反轉術式,能不能也讓我見見啊?”
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間,有什麼白色的東西擦着他的臉頰飄了過去。
太宰擡頭看去,熟悉的白色身影懸在半空,正是之前在宴會上現身的“神明”。太宰治吹了個口哨,雙手攏成喇叭狀沖他大喊:“喂——聽得到嗎——”
神明無悲無喜,巋然不動。
“神是不會回應你這等毛頭小子的。”寺崎良介浮出不屑的嗤笑,蒼老沙啞的聲線在空蕩的樓層裡平添幾分詭異,“隻差一點、隻差一點我就能成功了……”他猛一擡頭,先前藏在懷中的手槍咔擦一聲上膛,“為了我的願望達成,你去死吧,太宰治!”
啪嗒。
是手槍脫力摔在地上的聲音。
老人突然一僵,身體驟然向前彎曲成“く”字形,膝蓋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上。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往後望,隻見一名身穿兜帽制服的粉發少年,正用一種獨屬于青少年的蓬勃生命力對他怒目而視:“你這老頭,不準傷害太宰老師!”
21:12,虎杖悠仁祓除名為“蝗GUY”的蝗蟲咒靈,與太宰治會合。
“——什麼?!”虎杖鉗制着手裡的寺崎老頭,震驚地盯着他枯朽的面容左看右看:“太宰老師,你說他才是真正的犯人?!”
“沒錯。”太宰點頭,示意虎杖看向仍然飄浮在半空中的“神明”,“那曾經是三浦與咒靈的融合體,但現在……”談及此,他顯然興緻不大,更為冷淡道:“現在那裡不過是一具空殼罷了。”
虎杖悠仁還想問什麼,隻見被他壓制的寺崎良介呸出一口污血,諷刺道:“太宰治,你是想說我害了他?”
“在三浦被你帶到這裡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神智了吧。”太宰治說。
寺崎佝偻着身子,眼尾紋細密地鋪開,古怪地笑了兩聲。“呵呵……那種事情又有什麼重要?重要的是他成為了神啊!”那渾黃的眼睛像是被點燃的爐炭般熾熱而狂亂地閃爍着,寺崎呼吸急促,聲音顫抖:“當我從大火裡将那孩子抱出來時我就知道,那孩子不一樣,他繼承了秘術……”
“秘術啊。”太宰若有所思,“三浦的母親……其實就是你殺的吧?”
“是又如何?”寺崎從喉管裡擠出嗬嗬的音節,“殺了他媽媽,才能激起他對咒術師的仇恨,我在他身邊輔助他多年,也該到了回報我的時候了!隻要他恨術師、恨到必須要消滅術師,在此基礎上向一部分普通人揮刀他也是願意做的……哈哈,真是個乖孩子啊。”
……這是什麼強盜邏輯?
虎杖将牙咬得嘎吱響,恨不能再狠命往這老頭身上多揍幾拳。鑒于寺崎目前狀态不對,至少弄清楚狀況前他還不能死——虎杖暫時将這口氣咽回去,沉着語氣逼問他:“所以,你讓他殺了這麼多普通人就是用來祭祀所謂的神?!”
“你們還是太年輕……”寺崎的臉上湧現出某種狂熱的崇拜神采,“隻要有了大量的普通人作為祭品,就能打造真正的神……”
大約三十年前。
身為咒術界衆多默默無聞的小家族之一,三浦家為了盡可能地保持其後代為術師的概率延續世族傳承,家規内不允許家主與非術師進行結合。擺在明面上教大家心知肚明的東西是“咒術師出生的概率是随機的,非術師之間同樣有幾率誕下術師,并不随血脈傳承”,可暗地裡總難免有人堅信血脈的純潔性。為了将來更好地在咒術界立足,使術式「飼神」(*召喚假想咒靈的術式,使用時會在地面留下特殊印記)能夠被更好地繼承,三浦家便是“血統論”的忠實維護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