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年夜飯吃得很是盡興,隻是一家四口,盧仁晉就做了一大桌子的佳肴,烤鴨、肉餃、四喜丸子、酸菜白肉鍋……盧元夏嚴重懷疑爸爸一年到頭最好的手藝都用在了年夜飯上。
不對,應該說是僅限于今年的年夜飯,往年就她和爸爸的時候,可沒見得吃這麼豐盛。
她的小腦袋瓜子開始散發幻想,懷疑爸爸可能是對媽媽餘情未了,做的這些好吃的全都是為了多年未見的媽媽。
盧仁晉和夏伏婷仿佛完全不受離婚的影響,分開多年仍然如同老夫老妻般閑侃聊天,夏伏婷講講她在外頭的服裝生意,盧仁晉聊聊他在當地的飯店經營狀況。
飯桌上,僅有的兩個大人談話間你來我往,熟絡又放松。
即便離婚,也依然是關系和諧的家人。
成年人之間,再沒有比這更體面的了。
莫名的,盧元夏扒着碗裡的餃子,感覺自己是不是有點多餘了。
爸爸媽媽好不容易相聚一次,難道不應該給他們單獨相處的空間嗎?
她看了一眼正在啃鴨腿啃得胃口大開的盧全冬,覺得自己那個便宜哥哥更多餘。
她看不慣,在餐桌布下暗戳戳踢了盧全冬一腳。
盧全冬把嘴裡的肉吞咽下去,莫名其妙地瞥了她一眼:“你幹嘛?”
盧元夏朝對面聊得熱火朝天的父母努了努嘴:“要不,咱們回避一下,讓爸爸媽媽單獨相處一會兒呗。”
盧全冬看了一眼還剩半邊的鴨腿:“那我的鴨腿怎麼辦?”
盧元夏:“端上碗,去我房間裡吃。”
就這樣,他們兄妹倆和父母打了聲招呼,征得同意後便端着碗筷去了卧室裡。
她家其實不小,紅磚白瓦的三層自建宅,可做卧室的房間有好幾間。但盧仁晉這幾天店裡忙,前妻和兒子的卧室還沒來得及收拾出來,估摸着晚上得将就睡客房了。
盧元夏身嬌體嫩,身在北方卻最是怕冷,床都是暖炕做成的。這年頭電熱毯還不流行,不便宜,大多數家庭都支撐不起,但她每年冬季都要烘上好幾個月的電暖。
盧全冬隻是摸了一下妹妹的床鋪,手心便霎時暖融融起來。
就像……他的這個新家一樣。
盧元夏從床底抽出兩根塑膠折疊凳,遞了一根給盧全冬。
她像個小大人一樣叮囑他:“坐凳子上,别把湯湯水水灑在地上了。”
他們一人一根小闆凳,面對面地扒完了碗裡的食物。
盧元夏講究一個小淑女作風,吃飯動作不似盧全冬那般狼吞虎咽,要慢得多,盧全冬等了她老半天,她的飯碗才終于見了底。
待她細嚼慢咽地吃完後。
“夏夏。”到底年紀小,還不太能沉得住氣,盧全冬等了好半天也沒等到那倆字,忍不住開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盧全冬較真地說:“你為什麼還不叫我哥哥?”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是很認真的,但可能是因為太認真了,問的東西又這麼無厘頭,顯出一種啼笑皆非的效果。
盧元夏唇角一扯,性子驕矜起來:“我為什麼要叫你哥哥?”
盧全冬:“你為什麼不叫?”
她叫他一聲哥,這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有什麼好扭扭捏捏的。
盧全冬不理解。
盧元夏不服輸地叉腰:“咱倆一樣大,你為什麼不叫我姐姐?”
“我憑什麼要叫你姐姐。”男孩的勝負心被激起來,瞎扯道:“媽跟我說了,是我先爬出來的,理論上我就是比你年長。”
他一搬出夏伏婷,盧元夏就沒轍,撇了撇小嘴巴,不情不願地喊了聲:“……哥哥。”
盧全冬捏了下耳朵:“聽不見,不能大聲點兒?”
“耳背就去治。”盧元夏才不慣着他,“别想占我便宜。”
盧全冬開心極了。
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他竟然是一個這麼容易就滿足的男孩子。
她随口的一聲“哥哥”,甚至能将他吃死一輩子。
盧元夏發現,她哥笑起來,還挺好看。
尤其是兩頰隐隐約約現出的兩個小酒窩,很是生動明媚,她記得自己是沒有什麼酒窩的。
怎麼媽媽還偏心呢,隻給哥哥生兩個酒窩,卻不給她也生一個。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盧全冬的臉,把他的小酒窩往裡按。
“你臉上的兩個漩兒真好看。”她發自内心地誇贊。
“你喜歡啊?”盧全冬擺出大方的姿态,“那我分你一個呗,隻要你能拿得走,兩個我都給你。”
盧元夏用粉拳頭錘了他肩膀一下:“你少炫耀了,我要能拿得走,我一個都不會給你留。”
即使同齡,男孩和女孩天然的力氣差距也顯而易見,盧元夏一拳捶過來跟撓癢癢似的,沒造成任何傷害,反倒把盧全冬整樂了。
他反手就是一個真癢癢撓過去,盧元夏渾身都縮了起來,哈哈大笑着往牆角躲。
她邊躲,邊笑到流淚:“别,哥哥,我錯了,饒了我吧……”
盧全冬得寸進尺地往她腰上死穴撓:“想得美,你打我一下我至少得撓回十下!”
或許所有小孩子之間拉近距離的方式,都是靠天真的玩鬧,不過幾分鐘時間,房間裡便充滿了自然而然的歡聲笑語。
這一年的新年,盧元夏過得額外幸福。
除夕夜吃完年夜飯,她和家人一起圍在電視機前看了馬年春晚。
春晚在中央總台播出,分為三個團隊:歌舞隊、戲劇隊和曲藝隊。團隊之間要打擂台賽,還有裁判評選出新年最佳節目。
零點鐘聲的時候,江總書記親臨晚會現場講話,隔着電視屏都能感受到國家領導人和老百姓們與國同慶的喜氣氛圍。
為了安全,市區煙花禁燃,但沒事,他們住的雪松鎮隻是一個邊陲小鎮,治理不嚴,禁了照樣放。
鐘聲一到,煙火砰砰砰地在天上炸開,有綻成雪花的,有綻成雲彩的,流光溢彩地點燃了夜幕下的天空。
盧元夏撲到陽台上觀看煙花表演,不時發出驚歎的哇聲。
“夏夏。”不知何時,夏伏婷來到了她身邊,喊了她一聲。
盧元夏側頭看媽媽,小臉上露出疑惑。
夏伏婷似乎有點踟蹰,她問道:“媽媽問你,你滿意你現在這個哥哥嗎?”
盧元夏微怔,這什麼問題?
現在這個哥哥?
她從始至終不都隻有一個哥哥嗎?
夏伏婷聲音裡有點抱歉和愧疚的意味,盧元夏這年紀自然是聽不出的,隻當媽媽是随口一問,她便也随口一答:“挺好的啊,跟我玩得來。”
怕媽媽不信,她補充:“我最讨厭那種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悶性子了,哥哥一點也不悶,我就喜歡哥哥這樣的。”
“那就好,那就好。”夏伏婷心裡大石落下。
她最怕的就是女兒會不接受盧全冬。
隻有夏夏接受了,她心中的自責、悔恨和歉意才能減輕一點。
次日,大年初一的早上,鞭炮聲噼裡啪啦地炸響了左鄰右舍,孩子們揮着細細的爆竹棒,在胡同巷裡你追我趕地玩樂。
偶爾有幾個家長擔心爆竹安全,罵罵咧咧地搶走孩子的爆竹棒,把孩子抱回家禁足。
夏伏婷本來也擔憂安全問題,想去阻攔盧元夏,被盧仁晉攔住。
盧仁晉說:“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就别去給孩子們掃興了吧。”
夏伏婷身體一僵,五味雜陳。
放完清晨迎新歲的爆竹,輪到小輩向長輩們讨紅包的磕頭儀式。
盧元夏在家裡的受寵程度堪比一尊供奉起來的小菩薩,不用磕頭拜年就收到了來自爸爸媽媽的雙份紅包。
數額可觀,足以将金庸的全部精裝版複印小說都買下來,還能買幾百根甜滋滋的糖葫蘆。
她在心裡偷偷算了算,頓時手舞足蹈起來。
然而今年盧仁晉有點分配不均,他給盧全冬的壓歲錢比女兒的要多一點,看着更厚實一些。
盧元夏搶走盧全冬的紅包,拆開數了一下,登時不服氣地鼓起了臉。
“為什麼爸爸給你的要多五十塊?”她撅着腮幫子,質問盧全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