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你說吧。”青兒握住沈蕙的手,不動聲色地打量,心下一沉。
比從前瘦了些,穿得也差,粗布衣衫洗到褪色,手肘處縫了塊補丁,裙子甚至還是拼布的。
阿蕙的脾性她知道,掐尖要強,小心思多,卻連這樣的人都被繼母蔣氏苛待至此,怪不得那妹妹阿薇的身量簡直像根枯竹竿。
本朝崇尚豐腴,青兒見小豆芽菜沈薇瘦得快脫相了,實在心疼。
不過她思及那幾封拒絕的回信,微微懷疑。
阿蕙不是不想進長安嗎,怎麼突然轉了性子?
沈蕙隻當沒發覺對方的打量,略帶哭腔道:“青兒姐姐,我和妹妹實在是撐不住了,我最近中了暑熱,蔣氏不給我看病,隻讓我喝符水,還是我自己求人去抓藥,才喝上湯藥。湯藥貴,攢的銀錢漸漸花空了,到處借,誰知借到最後,有個好心的婆婆告訴我,蔣氏一直扣着我和妹妹的月錢不給...姐姐,我心裡苦呀。”
幹嚎自然嚎不出來,可她袖子裡抹了稀釋過的姜汁,辣眼睛,淚珠嘩嘩掉。
她這話半真半假。
蔣氏是刻薄,卻還不敢明着苛待沈蕙,知她生病立馬花銀子找人看。
可惜,蔣氏是地地道道的大齊人,在一個宮中太醫署尚且有咒禁師的朝代,許多平民不信大夫信術士。于是蔣氏遂請個術士來,先畫符再給沈蕙喝符水,喝得她仿佛看見原身對她招手。
“妹妹,你何苦呀。”青兒給她擦眼淚,“早知如此,當初就該來長安。”
“來長安?”沈蕙吸吸鼻子,咬着下唇道,“前年僅僅見了姨母兩面,怕給姨母添麻煩,沒問。平時,父親管得嚴,姨母不提,我哪裡敢來,這次若非遇上好心的段婆婆,我恐怕要病死在田莊裡了。”
“不對,許娘子給你們寫過信,你也回信了。”青兒聽罷,一皺眉,“莫非,那回信不是你親手所寫。”
“是...是父親讓我寫的。”沈薇低聲答着。
沈蕙要強,借着幫蔣氏抄賬簿名冊的機會學過幾個字,再教給沈薇,兩人字迹大差不差。
“果然是這樣。”青兒神色恨恨,啐了一口,“我說呢,你們兩個孩子和許娘子那般親近,怎會屢次拒絕娘子。隻怪平日裡我和娘子忙,你們離得又遠,沒辦法親自去看看,否則哪裡能讓蔣氏瞞住。你們放心,我定然告知娘子,請她做主。”
青兒如此憤慨,也是做給沈蕙和沈薇看。
許娘子是願意照拂外甥女,可因沈父蔣氏從中作梗,之間産生不少誤會,弄得她逐漸心冷,久不再提這事。
作為其心腹,青兒當然能察覺出她的态度轉變,不好當着姐妹倆的面表現。
言罷,青兒當即差遣小丫鬟去給許娘子傳話。
沈蕙捂臉哭,泣不成聲:“謝謝青兒姐姐。”
她為省錢,買的是沒人要的老姜,姜還是老的辣,即便摻水,也蟄得眼睛止不住疼。
青兒讓人打水,遞上淨面用的素帕子給她:“阿蕙,哭多了傷身。”
“是,我不哭了,不叫姐姐擔心。”沈蕙忙去洗臉。
洗過臉,小丫鬟捧來兩個茶盞。
“這是烏梅縮脾飲,給你們倆解解暑,晚飯已經做好,擺在後面的廂房裡。”青兒終于将目光從沈蕙身上移開,轉而捏捏沈薇的手,“唉,阿薇,你才比你姐姐小一歲而已,怎生得如此瘦弱,蔣氏欺人太甚,飯都不讓你吃飽。”
“...是我自己吃得少。”沈薇縱然肯一咬牙跟着沈蕙來長安,可難改怯懦。
“田莊裡吃不到好東西,你自然沒胃口,以後要多吃。”沈蕙将酸甜冰涼的烏梅縮脾飲一飲而盡,隻覺既然來了,還想借姨母的門路進王府,沒必要再拘謹,便大大方方地朝青兒淺淺福身,“姐姐想得周到,我确實餓了。”
“那快去吃。”青兒帶她和沈薇往堂屋後面走。
後面建有三間廂房與兩間偏閣,左邊的廂房稍寬敞些,正中是方桌和月牙凳,兩頭各放了木榻、妝台和矮櫃,外設鵝黃紗幔與成對的香幾,前年時沈蕙與沈薇就住在這。
方桌上擺着五菜一湯,軟炸雞、泡姜炒雞雜、片過的烤羊腿、涼拌苜蓿頭、清炒菘菜和菠菜雞蛋湯,來不及再焖飯,主食仍是胡餅。
如今的菘菜還未演化成大白菜模樣,反而上寬下窄、綠油油的,口感脆爽,和小蒜一起炒,蒜香濃郁,極有滋味。
至于菠菜則叫菠棱菜,因非本土時蔬可不便宜,沈蕙記得有次蔣氏買來些蔫掉的菜葉拌着吃,寶貝得不行。
因是給兩人做,分量不算大,剛好夠沈蕙吃過兩張胡餅再喝兩碗湯溜縫,反觀沈薇才小口解決半張餅就撐得慌。
當姐妹已久,何況沈薇吃得規矩,沈蕙倒不嫌棄她,直接夾走剩下那半張。
“你吃飯像小鳥吃飯一樣。”她沒忍住,和其耳語。
沈薇抿抿嘴:“沒辦法,吃多了後胃不舒服,極容易積食。”
“聽說阿蕙阿薇來了,人呢?”
又過兩刻鐘,一道焦急的聲音傳入沈蕙耳中。
是許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