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妃柔柔一笑,毫不遮掩,直言替二郎君請婚的目的,沖喜。
是沖喜,亦是替府中其餘已能成婚定親的孩子們,抗下此事,畢竟沖喜的名頭不好聽,一樁婚事足以,多了過猶不及。
自此短時間内,薛皇後無法再在明德帝病重時,屢次催促孫輩們成婚。
“原來如此。”縱然崔側妃再遲鈍,也明白楚王妃迅速為二郎君請婚的用心良苦,不免覺得後怕。
楚王妃不多言不否認,隻是溫聲道:“妹妹善解人意,我和大王都會感激妹妹的。”
“是,姐姐替元娘考慮,我亦要為我的二娘考慮。”崔側妃難得交心,“明人不說暗話,那位不會同樣想親上加親吧。”
那位既是薛皇後。
京中無人不知薛皇後一心扶持母家、偏愛侄兒趙國公,這趙國公的長子今年已年近十四,此年歲正好定親想看。
薛皇後自诩後族尊貴,看不上那些尋常世家貴女,遂将目光放在了養在宮裡的楚王長女元娘身上。
但楚王厭惡行徑放蕩的趙國公已久,哪裡肯讓女兒跳入火坑,即便薛皇後退而求其次選了庶女二娘,他亦是不願。
楚王妃聞言,微不可查地輕輕颔首。
見狀,崔側妃恭謙俯首一拜:“此事,妾身叩謝王妃。”
薛皇後疼愛兒孫,每逢年節時賜下的珍寶無數,不少東西,連出身世族的她也沒見過,且即便二娘不比元娘長于宮中,可薛皇後待二娘同樣不錯。
可嫁入王府這麼多年了,她偶爾聽過些風言風語,薛皇後雖喜歡孩子,可本性說一不二,當年薛皇後兩女一子的婚事皆是其親手求陛下賜婚、不容兒女反駁,全為替母族謀取利益,用作交換。
結果最後,長女晉康公主和驸馬各自養各自的面首、小妾,多年不見一面;小女兒宜真公主的驸馬因失察而導緻先豫王戰死疆場,被削去爵位,吓得公主入道清修,不問俗事。
至于大王和王妃,她雖恨王妃自閨中起便處處壓她一頭,卻也豔羨大王待王妃的尊重敬愛,兩人算是唯一琴瑟和鳴的一對。
故而,她絕不能真讓薛皇後去左右二娘的婚事,日後二娘将是一國公主,若無意成婚,尋個借口也入道出家便是,何其潇灑。
“崔側妃淺薄魯直,卻真心疼愛女兒。”碧荷感歎道。
“現存的六個孩子裡,如今就她的二娘、薛庶妃的三娘在生母身旁養着。”楚王妃凝望崔側妃離去的背影,平靜的雙眸深處神情複雜,或許是在羨慕對方。
碧荷心疼楚王妃為求一個賢惠的名聲,連女兒都見不得:“要不宮宴時您向皇後殿下求個恩典,帶元娘回府居住幾日?”
“不可。”楚王妃沉聲拒絕,“陛下病重,元娘侍疾陪伴天經地義,何況留在宮裡的孩子又不止我們楚王府一家,即便其餘王府提了,我們也絕不能提。”
縱然先豫王已經亡故,但其還留下個嫡子廬陵郡王,十分得陛下愛重,和大王平輩的亦有野心勃勃的皇三子姜王,不得不防。
她不能辜負大王的信任,要永遠争做宗婦表率。
“你若想元娘,便提吧。”然而不知何時,楚王眉眼間蘊着薄薄一層怒意,走進帷幕裡,他衣冠端正,身着親王常穿的深紫雲紋圓領羅袍,應是剛自宮中出來。
碧荷一愣,楚王妃也是未料到楚王會突然回府,急忙揮退衆人。
楚王妃擺出兩隻小銀酒杯:“大王快坐,今早妾身命人取出去年重陽釀的菊花酒,以備明日賜下去,大王嘗嘗如何?”
“這是不是我們親手共同釀的那壇?”楚王雖面色冰冷,卻總不好遷怒自己發妻,勉強微微品了一口清澈的菊花酒,“這壇酒就不賜了,我留着。”
重陽節多飲茱萸酒、菊花酒,每年此時,楚王為表夫妻恩愛、鹣鲽情深,都會同楚王妃一齊埋下菊花酒,待次年賞賜衆人。
他觀榻間小幾上另多出隻茶盞,便問:“崔側妃來過來了?”
“是,她十分感激大王疼惜二娘。”楚王妃換過新的杯盞,又給他斟茶。
“二娘年幼,又是女子,不求傳宗接代,成婚晚些無妨,何況薛家子實在非良配。”長女自幼不在身邊,楚王待乖順聰慧的次女略疼惜些,但無論是哪個女兒,他從未想過用她們去安撫薛家,至少如今沒有,“薛瑞妻妾成群,家風不正,哪怕是他發妻所出的嫡子給我女兒做夫君我都不肯,何況是妓子生的外室子。況且除卻婚事,母後還希望我推舉薛瑞插手揚州、壽州等幾地的鹽政,實在貪得無厭。”
趙國公薛瑞的第一樁婚事乃薛皇後賜婚,發妻亦出自太原王氏,算是楚王妃的遠房堂妹,溫婉賢惠,不僅大度善待衆妻妾,還親自把外室子抱到自己房中,給薛瑞的長子一個名分,可惜成婚不滿三年便病亡了。
“昔年,先豫王之母容貴妃寵冠六宮,常常做出僭越之舉,不僅和皇後殿下同席,又命人趕制顔色紋飾和袆衣相近的衫裙,兩個哥哥皆為高官,相比起來,薛家作為皇後母族,卻受盡冷遇。”楚王妃哪裡敢說薛皇後的不是,委婉勸慰,“如今容貴妃母子接連薨逝,皇後殿下想彌補母家一二,人之常情。”
她緩緩引出最重要的話:“皇後殿下是君王之妻,您的母親,您作為臣子、兒子,理應多容忍些。”
可若楚王登基,便是新的君王,而非兒臣了。
“總有一日,我不會再縱容薛家。”楚王深深一閉眼。
楚王妃靜靜聽着不再接話。
成婚多年,她早已看清這位賢名在外的夫君的真面目,為名聲、為利益,一切均能摒棄,薛皇後除掉宿敵容貴妃後無人挾持,愈發獨斷專權,扶持不成器的侄兒,惹得大王厭惡,可大王始終沒下狠手管教薛瑞,必定是利益牽扯,尚且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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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九九重陽節,沈蕙早早晨起,一頭砸進膳房裡,入眼是琳琅滿目的重陽米糕,辛辣嗆人的茱萸混着酒香在鼻尖輕蕩。
她甫一踏進竈房的門,張嬷嬷立即按習俗倒了小半杯茱萸酒給她。
“呸呸呸,又苦又辣。”沈蕙被辣得五官縮成一團,“我還是喝菊花酒吧。”
張嬷嬷轉身把裝蓬餌的盤子塞到她手裡:“酒喝多了傷身,你年紀小,去吃花糕吧。”
重陽登高,若無法登高,吃花糕亦算“登糕”了。
蓬餌乃蓬草所制,混了被磨成粉的黍米,黍既黃米,又稱糜子,米糧價貴時下人膳房會用糜子面做餅吃,黏糊糊的,略甜。
“嬷嬷,您說府裡能買到螃蟹嗎?”蓬餌粘牙,卻粘不住她的饞嘴。
秋日正是吃蟹好時節,其實相比螃蟹,沈蕙更想吃蓮藕,可惜此為金貴物,怕是要趕早到東市買。
“饞嘴貓似的,段姑姑說你像金雲,倒說得準确。”張嬷嬷搖搖頭,王府采買一簍簍的秋蟹隻供給主子膳房那用,“你去外面問問吧,上好的秋蟹價貴,買些小螃蟹炸着吃卻不錯。重陽節不重規矩,府裡允許奴仆出府探親遊玩,帶你妹妹出去逛逛,她近來閑暇時間成日悶在屋中,似乎在背書,别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