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甫一松口,沈蕙領上衆人到沈薇屋裡說話,房門緊閉,幾個女孩叽叽喳喳地開始商讨章程。
蕙薇姐妹倆同谷雨有交情,春桃仗義相助,六兒七兒兩小丫鬟則多是物傷其類、感同身受。
外面買來的小丫鬟天生是受人欺壓的命,大嬷嬷不拿她們當人看,年長些的婢女借機發洩怨氣,楚王妃治家嚴明,可天邊的陽光再暖,也暖不到石頭縫裡的蟲蟻身上。
獸房如今得沈蕙管着,賞罰分明,較别處不同,換作從前,六兒七兒過得比谷雨還差些。
“春桃姐姐既然講繡房争鬥激烈,那麼我們雖有心幫谷雨,可為了她着想,這事不便聲張,要做些掩蓋。”沈蕙如今辦事謹慎多了,思慮周全,“阿薇,你等後日谷雨來送食盒時再同她商量此事,之後轉交繡品、銀兩,也都從你這裡經過。而小丫鬟亂跑沒人注意,六兒七兒去負責和采買的人聯絡通信。”
“這話不錯,你們最好想個借口做遮掩。”春桃贊同,又一擺手,“如何分利,你們不用考慮我,王妃待甯遠居的下人們素來大方,我不和一個小丫鬟争那仨瓜倆棗。”
沈薇小心翼翼地看向春桃,提出自己的想法,頗為緊張:“但該給姐姐的還是要給姐姐。或者我替姐姐你将錢記下來,往後來膳房點菜,從記過的錢裡出。”
以前均是沈蕙帶着她同春桃交往,她膽小瑟縮,鮮少能有單獨說些提議的時候。
“你現在的心思長進不少。”春桃愣神,沒料到她還能轉腦筋,“是個好提議,按你說得辦吧。”
“是姐姐教我教得好,是姐姐的功勞。”她依舊是那副羞怯模樣,但唇邊忍不住漾起開心。
沈蕙糾正她:“你好就是你好,倘若你啥也學不懂,我怎麼教都沒有,你配得上春桃姐姐的誇贊。”
沈薇擡眸凝望姐姐,不禁動容,低低“嗯”了一聲,心下愈發堅定要完成姐姐交代的任務,不可辜負其信任。
北園的靈堂隻設三天,急匆匆地布置,亂哄哄地撤下,落葉卷上台矶,一院蕭索。
撤掉供品後,由顧女史派婢女念侍奉過鄭側妃的奴仆們的去處,或調進其餘院落或送去田莊,随即遣丫鬟鎖上正堂的門,北園除鄭側妃外,還住着陸侍妾、陶侍妾,前者是前兩年進府的秀女,後者曾是楚王妃的奴婢,都不得寵,看這裡愈發沒了人氣,兩人神色戚戚。
如此,北園逐漸沉寂。
可同時下人膳房中忙得熱火朝天,不用做供品糕點了,各房又來點菜。
點菜的人中,除開主子身邊伺候的,就數繡房的要求最刁鑽,想吃肉食,卻不肯吃油膩膩的肥鴨子,命廚娘炖一碗清雞湯來喝,想吃素菜,又嫌拿蔥蒜炒的味道重,隻許放胡椒。取送食盒的小丫鬟比廚娘更忙,一手拿一個,還不敢走慢,怕飯菜涼了被人罵。
待大繡娘們吃完飯,小丫鬟們才開始吃。
谷雨将食盒送回,不麻煩廚娘,自顧自地找隻粗瓷碗盛些粟米飯,去裝着肉沫炖蘿蔔的大鍋中努力撈幹的,手上姿勢别扭。
沈薇剛炸過兩隻小嫩雞,忙喚她過去,想片下雞胸脯和翅膀給她。
“阿薇姐姐好,你找我有事?”谷雨臉上挂起一彎笑,蹦蹦跳跳活潑走來,朝沈薇行禮。
“來,多吃肉。”沈薇升到二等,也成了能照顧人的姐姐。
谷雨垂下眼睑,鼻子發酸,悶悶捧起碗道謝。
而沈蕙眼睛尖,目光倏地定在她手腕間,拉了谷雨到角落裡,先搶話問道:“你們那如何,大繡娘們容不容易相處,你沒受委屈吧。”
“蕙姐姐你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谷雨還是笑,“小丫鬟在哪裡又能輕輕松松地活着,左右繡房的活計不重,我倒也樂得清閑。”
不好當着滿廚娘的面哭,那便隻能笑了。
沈蕙不信,想去撸她衣袖:“是嘛…那你方才提食盒怎麼不用右手?提食盒是左手、拿蓋子是左手、放盤子也是左手,你突然變成左撇子了?”
“快給我看看。”沈薇再遲鈍,也發覺谷雨的遮掩,關切道。
“沒事,我沒事。”谷雨拼命往後退,“燒熱水的時候不小心燙了一下而已。”
可沈蕙力氣大,死死扯住,眼疾手快一拂袖子,竟見谷雨幹瘦的手臂上青青紫紫,甚至大咧咧躺着兩三個紅腫的針眼:“有人拿針紮你!”
“繡房明面上直接由女史們掌管,但我聽說裡面有一位袁娘子,是自宮中跟出來的繡娘,乃府裡幾位大繡娘的師傅,繡房亂成這個樣子,姓袁的不管?”知己知彼,她從段姑姑那打聽過繡房。
人多眼雜,沈蕙讓沈薇拿上炸小雞回屋,沒鎖死,給春桃留門。
“二少夫人快入府了,她要穿的衫裙鞋襪都是袁娘子領着人做,分身乏術,沒空搭理旁的事情。”谷雨深深低着頭,沒哭聲,膝上的布裙子卻一片濕濡。
沈蕙歎氣:“你先上藥,把手養好了才能往外賣繡品,日進鬥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