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銅錢的兩個食盒沉甸甸的,即便宋媽媽膀大腰圓、身高體壯,拎了一路也氣喘籲籲,沈蕙殷勤,捧過茶盞又遞上帕子,請她擦汗。
“宋媽媽您這話言重了,沒有您幫我們将繡品帶到西邊去,我們也賣不了這麼多。”沈蕙接過食盒,差點沒提動,“看來,是巾帕銷量最好。”
一隻食盒上另綁着個小布包,裡面是剩下的幾朵素色絹花。
谷雨備下的絹花數量多,巾帕其次,最後是兩個繡着團簇牡丹的香囊。
“可不是嘛,起初是些胡人小娘子來買絹花,直到我遇見了一個去波斯胡寺參拜的商隊,深眼窩、大鼻子,說得話我也聽不懂,幸好出手闊綽,我才把東西賣給他們。”宋媽媽雙手往頭豎起,比着胡人戴得大帽子,“他們好似剛到大齊,除了領隊跟馬奴仆,都隻認得‘長安’兩個字。”
她對沈蕙笑言道,目光裡盡是誇贊:“真被你說中了,那些胡商不僅給自己買,還拿了許多要送給家人。”
“怎麼還有塊寶石?”沈薇自銅錢裡揀出一塊成色渾濁大圓珠子。
宋媽媽見多識廣,解釋着:“那是其中一個大鼻子胡商給的定金,請你們再做二十條繡有布政坊胡祆祠的巾帕,這石頭成色差,可貴在打磨得圓。”
“我們賺錢賺得多,不會招惹來住在那邊的商人們妒忌嗎?”沈薇心思細膩,多問幾句,“我聽說長安富商極其排外,想将生意做大,倒是難。”
“我們走這一趟便能賺上兩千餘文,看着多,可和能在長安城裡置宅院的富商們比算什麼,人家是真正的日進鬥金。”宋媽媽微微自得,“何況我坐着馬車去坐着馬車回,但凡是眼睛好使的,都該明白我并非尋常奴仆。”
商人精明,長安城裡的富商尤甚,觀宋媽媽鬓發烏黑,又能獨領一個馬夫上街,便知她定是高門大戶裡出來的,惹不起。
“既然如此,多贈送給那胡商一個荷包,請他幫忙多宣傳。”沈蕙一面數錢,一面樂得快開花了,“不過,媽媽可曾告訴過他制作工期長,需要等上至少半個月。”
“告訴了,會官話的馬奴講商隊這次能在大齊待到明年上巳節,時間寬裕着呢。”宋媽媽望向她,“阿蕙,轉來做采買之事,你意下如何?”
“謝媽媽您擡愛,可惜我隻有點小聰明,真跟您做上采買了,反會惹您厭煩。”她卻婉言拒絕。
人人削尖了腦袋想進采買房幹活,競争激烈,沈蕙不想去蹚渾水。
宋媽媽不好強求,說過些場面話,十分可惜地走了。
外人一走,沈蕙本性暴露,樂得大跳三下,歡天喜地地開始分錢。
谷雨是主力,當拿的最多,有足足六百文。
“姐姐,你數錯了吧。”谷雨直搖頭,“我們應該平分。”
“沒數錯。”沈蕙将六銅子裝進大包袱,塞給她,“你功勞最大,合該拿得最多。”
“可是若沒有姐姐出謀劃策,想必也賺不到這麼多錢。”谷雨不貪心,記挂沈蕙的功勞,“姐姐拿個整數,五百文,餘下再平分,每人三百文。”
沈蕙答應得幹脆:“好,我不推辭。”
畢竟,這次她的功勞确實極大,不是她的她絕不肖想半分,是她的她何必扭捏。
大饞鬼沈蕙賺了錢,立即又開始她的歪理版吾日三省吾身,正好立冬将至,屆時府中能允奴婢們半天假,空出的時間,當用來滿足人生大事。
她請交好的幾人在那日吃火鍋,慶祝賺得第一桶金。
廂房裡,暖意融融,六兒七兒倆端過菜後靠在薰籠邊擲骰子玩,沈薇給泥爐填火,谷雨按照沈蕙說的方法丢了浸過糖水的栗子進炭盆裡烤。
寒風凜冽,刮進屋子,帶着股沁涼的霜雪味,仿佛頭上懸着冰溜子。
谷雨想去關窗。
“别關窗,留個小縫,不然容易頭暈,燒炭弄不好是會出人命的。”沈蕙換了近來做的新衣,上身是鵝黃緞面夾棉短襦,下配銀紅羅裙,腳蹬小靴子,百合髻上簪金钗,襯得人喜慶。
春桃來得最晚,脫下外罩的兔毛皮襖丢到榻邊,歪頭看着泥爐上的小砂鍋,和一圈配菜,面露疑惑:“不是吃鍋子嗎?”
“對,咱們今日換個新鮮吃法,現吃現涮,但切忌湯不能喝,否則容易得風疾。”沈蕙擺好一個個小罐子,芝麻醬為主,其餘有蒜汁、韭花醬、胡椒面、炸蔥油、茱萸油,竭盡所能地豐富蘸料品種,“最後再下面條,調料是大家自選,蘸着吃。”
“這麼吃真不錯,不像早早做好的鍋子那般,各種食材全被煮到爛熟,亂七八糟一大鍋,看着就沒胃口。”春桃在吃方面的接受能力極強,涮了兩筷子羊肉沾蒜汁,煮過豆腐澆上香油與醋,冬苋菜易熟,燙一下裹滿茱萸油和韭花醬,脆爽辛辣,相比之下,谷雨胃口平平,沒精打采的,她推推對方,關心道,“谷雨,你眼底烏青為何還沒下去,是又熬夜縫巾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