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酒店,江安佑立馬把已經找到吳家人的事情告訴了外婆。
老人聽說兩位哥哥都已經不在人世,抑制不住傷心落淚,最後說想看看侄孫。
想起吳華不冷不熱的态度,江安佑有些無奈,但為了滿足外婆的心願,他還是決定第二天再去找一下吳華。
第二天一大早,江安佑就來到了吳家的老房子前。他擡手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又用力推了推,大門緊閉,紋絲不動。他歎了口氣,無奈地轉身,朝着進山的小路走去。
昨晚後半夜下了一場雨,山路泥濘不堪。江安佑一腳踩下去,鞋子瞬間陷進泥裡,足有五公分深。他皺着眉頭,費力地拔出腳,看着滿腳的爛泥,心裡一陣厭煩,忍不住嘟囔道:“這吳華真是個怪咖,放着鎮上好好的房子不住,非要跑到這交通不便的山窩窩裡,自讨苦吃。”
山谷進口處的馬廄裡,那匹黃毛馬瞧見江安佑,興奮地打着響鼻,前蹄用力地跺了一下地。江安佑心中一喜,心想:黃毛馬在家,那吳華應該也在。他走到院子裡,在山壁邊流下來的泉水下,彎下腰,仔細地沖洗着鞋子,随後走上小屋的木台階。
他擡手敲了敲門,喊道:“吳華。” 這時,狸花貓春霞從椅子上一躍而起,敏捷地竄進書房的床底下。江安佑的目光不自覺地跟着它移動,随後收回視線,便看到吳華趴在書桌上,似乎睡着了。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輕柔地灑在吳華光潔的臉上。他濃密的睫毛在柔和的晨光下,顔色變得淺而柔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顫動。江安佑不知不覺地走到書桌旁,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如蝴蝶翅膀般的睫毛。就在指尖快要觸碰到的瞬間,吳華的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江安佑猛地回過神,像觸電一般迅速收回手,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仿佛要沖破胸膛,提醒着他剛剛那荒謬的舉動。
他輕咳了一聲,掩飾着自己的慌亂。吳華緩緩擡起頭,睡眼惺忪,眼中還帶着未散盡的睡意,疑惑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江安佑定了定神,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個忙。”
吳華臉上閃過一絲疑慮,雙手一攤,似笑非笑地說:“又是什麼事情呀?我可什麼都幫不了你。你看看我,一窮二白,身無長物,你能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呢?”
江安佑這才注意到,吳華穿着一件交頸的亞麻色常服,衣帶系得松松垮垮,鎖骨及以下的皮膚露在了外面。不知為何,那脖頸下的皮膚讓江安佑覺得摸起來可能是柔韌光滑的質感。他上下打量着吳華,調侃道:“不要你什麼東西啦。我看你今天的打扮挺正常,終于不是鐘馗了。” 說着,又覺得他衣服太過松垮,便走近一步,伸手快速幫他把衣服帶子系緊。
兩人的動作同時定格,空氣仿佛也凝固了。江安佑的目光從吳華的鎖骨上移開,卻因為靠得太近,聞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獨特味道。那是松脂被陽光照射後的清香,還摻雜着一點淡淡的汗味,并不難聞,甚至還有些讓人安心。江安佑心神不甯,手上的衣帶竟打起了結。
“江安佑,你發什麼瘋?!” 吳華漲紅了臉,猛地與他拉開距離,自己手忙腳亂地把衣帶重新系好。
江安佑尴尬地咳嗽了一聲,幹巴巴地解釋道:“把衣服穿好,外婆喜歡整潔的人。”
“你外婆喜歡整潔的人,關我什麼事?” 吳華皺起眉頭,語氣裡帶着一絲生氣。
江安佑瞥見他耳朵尖紅紅的,不知為何,突然覺得這人有點可愛。
“我告訴外婆已經找到吳家人了,也把你們的情況說了,她很想見見你。”
“我可沒答應。” 吳華撇了撇嘴,低下頭,開始收拾桌上的稿紙。
江安佑注意到書桌左上角的一個小台燈還亮着,心想他大概是整晚沒睡,所以現在心情不好,才會随口拒絕。
“要不你先睡一下再說吧。”
“我睡一下也不答應呀。” 吳華冷笑一聲,“江大明星,你是什麼腦回路?别把你的想法強加給我。”
江安佑剛想反駁,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大喊:“華子,在不在?”
“在的在的。” 吳華快步走出門去,那人已經來到木梯下了。
“走吧走吧,幾個師傅都到了。” 男人焦急地催促道。
“這麼快,那你等我一下。” 吳華回頭對江安佑道,“你回去吧,我跟老楊去立梁了。”
江安佑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吳華換了鞋,又說道:“你不打算走嗎?” 沒等江安佑回答,他又接着說,“那你自己在這裡也行,别亂動我的東西啊。”
“我和你一起去。” 江安佑突然對吳華每天的生活充滿了好奇。
“那是你自己願意去的,你就算跟着我,我也不會答應你。”
老楊家在山另一邊的山坳裡,離吳華的住處有五六裡山路。三人到時,已經有三個中年男人在做最後的檢查工作了。
“華子來了?” 一個稍微年輕些的男人見了吳華,笑着打趣道,“怎麼這次還帶了援兵呀。”
“哪有,這位少爺就是純純來看熱鬧的。” 吳華說着,已經熟練地加入幾個幹活人的行列。
立梁對農村人來說是非常隆重的事情。首先要提前請先生算好日子;其次要準備紅布祭品,卡準時辰;接着幾個壯漢分立未立起的木梁兩邊,兩個人在高處牽引木梁上的牽引繩,把躺在地上的木梁拉起來;梁推起來後,剛剛拉繩的兩人又爬上一邊已經立起來的邊梁,一路扶着大梁立起來;然後要兩個家财興旺的後生到梁上去放一串鞭炮;最後一步把早已準備好的點心和硬币抛灑下來,讓房梁下面的人撿,點心一般是高粱做的,寓意梁穩宅甯。
現在已經進行到了第四步,兩人爬上房梁,準備接應立起來的主梁。
隻見吳華迅速脫了鞋,像隻敏捷的猴子,靈活地順着椽爬到最高處,雙手用力推着那慢慢立起的主梁,讓主梁一點點移到垂直的位置。
江安佑站在下面,仰着頭,眼睛緊緊盯着吳華,看着他隻踩着一根較細的圓木,腳下又是幾十米的深澗,不禁為他捏了一把汗。好在一切都很順利,梁一立上,吳華就迅速下來了。
“給你,擦一下汗。” 江安佑遞了一張紙巾給吳華,吳華看了看那雪白的紙巾,嘴角微微上揚,帶着笑意看着江安佑道:“怎麼江老闆比我還上力氣,這汗流得比我還多。”
“怎麼話這麼多!” 江安佑不耐煩地把紙巾在吳華臉上擦了一下,正好擦掉他那滴要從下巴上掉落的汗水。
吳華呆立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别樣的情緒,他迅速從江安佑手裡把紙巾搶過來,胡亂擦了一下,然後道:“紙巾你還是省着給自己用吧,我去水管下沖一沖得了。”
江安佑感覺指尖還留着汗水的濕潤,心裡有些異樣,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别傻站着了,快過這邊來。” 江安佑心不在焉想事情時,突然被吳華拉住胳膊,拽到一邊。那人一回頭,幾滴水珠正從頭發上甩下來,臉龐被太陽曬得有些黑,但是五官卻很清秀,清澈的眼底帶着笑意。
江安佑一時聽不見他說些什麼,隻呆呆看着他。
“什麼?” 他隻能再問一遍。
“一會上面扔下高粱餅來,你可要接好了。” 吳華說道。
“什麼高粱餅?”
“就是一種餅,高粱做的,挺甜的。”
“我不愛吃甜。”
“我愛吃。” 吳華剛說完,上面吆喝一聲就嘩啦啦扔下好些圓圓的東西。
江安佑眼疾手快腿長,幾個箭步沖上前,接住了好幾個。見又開始下第二波高粱餅雨,他幹脆脫了自己的外套,幾個大步跨過去,像張網一樣把高粱餅一網打盡。
一邊幾個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都快哭了。
“都給你。” 江安佑把衣服裡接到的餅遞給吳華。
“大哥,好身手,壓死同行的不是同行而是跨界呀。” 吳華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啃了。
“不敢當。”
“你嘗一個。” 吳華嘴裡塞着餅,口齒不清地說道。
“不要,我一般不吃甜的,甜的對身體不好,你也少吃點吧,吃了還費心減肥什麼的……” 他話沒說完,嘴裡已經被塞了一個餅。
“你就吃一個,保證不會死。”
江安佑瞪着吳華,隻能把嘴裡咬着的餅吃下,好在不是很甜,有一股高粱米的清香。
“好吃吧,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吃了會不會死。” 吳華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後把衣服裡的餅拿出幾個,剩下的都分給了那些小孩。
“你不是愛吃嗎,幹嘛又拿給他們?”
“我愛吃也不是你這樣搶的啊,大哥。” 吳華指着那幾個小孩,“孩子都要被氣哭了,你真行。”
“還不是為了你哦。” 江安佑無辜得台北話都冒出來了。
“行,謝謝啦。” 吳華說道,“那為了報答你,我帶你去覓食。”
“什麼覓食呀,說得我們好像小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