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士族明面上不得經商,但把自家銀錢投到商坊商鋪那裡生利息是私底下的事,做的人多了,大家自然也都司空見慣、心照不宣。
再加之大梁内商坊商鋪何其之多,若真要往裡頭好好清算,那更是沒邊的事。而淮北街的花炮坊本就規模不小,再加上暗地裡摻和了化金銀走私的事情,利潤應該相當可觀。
本就是司空見慣的暗自投資之舉,想必杜義山很早就往那兒投錢做了出資的小東家了,所以才能按照利息在花炮坊分紅。
他是否隻出資了這一家商坊并不重要,但隻要涉及到了化金銀,若查起來還真有可能鬧成件麻煩事。
“他平日裡那般招搖肆意,遲早會惹禍上身的,隻是時候未到罷了。”沈婳伊淡淡說道。盡管她們知道了杜義山和花炮坊的關系,但眼下也并不能鬧什麼事出來。
沈婳伊看她還在為那杜義山氣惱,也沒想繼續順着這話題與她談論,隻是拿出了從繡莊那兒拎回來的竹籃,放到她跟前淺笑道:
“你快看看,這是我跟繡莊那兒的繡娘拼在一起買的過年剪窗花用的紅紙,還有一些紅燭,今天才剛到呢。還不止這些,菜籃裡頭還有我這兩天弄回來的菜。
你不知道那張大娘有多大方,我這幾日跟她學廚藝,她還順帶把她家入冬來腌漬的蘿蔔分了我一些……”
沈婳伊一說起這些瑣碎小事,便喋喋不休個沒完起來。從她置辦了什麼,再到每樣東西的來曆,所花費的銀錢,每一樣她都能說上半天,而每一樣又都不過是些尋常東西。
赤紅霄這段日子忙着跑镖,都沒注意到沈婳伊這陣子已經把這些東西逐漸琢磨出了門道,甚至連這幾文錢的差價都要糾結盤算,可這哪是往日裡飄在天上的仙娥所該關心的事情。
她明明已經窮到連幾文錢都開始斤斤計較了,手上還生老繭。赤紅霄總覺得沈婳伊應該為眼下的情景多哭上幾場,算吻合她平常嬌弱好哭的樣子,但她居然還從其中品出了樂趣,為手上能省出的銀錢沾沾自喜了起來。
赤紅霄簡直覺得不可思議,她從她的喋喋不休中感受到了,哪怕已經到了這般的窘境,但叫嚷着支撐不下去,隻想着要回去的人居然隻有她自己,而沒有沈婳伊。
“不僅如此,我最近還買了個稱回來,這幾日一直都在練習怎麼稱東西呢。”沈婳伊的話又把赤紅霄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要是自己不熟悉這幾斤幾兩的重量的話,某些小攤販就隻會欺你年輕易瞞,給你缺斤少兩。一提起這個我就來氣,之前有一次我上街打算買點你喜歡的牛肉回來,我跟那掌櫃說要一斤,他就給我切了七兩,然後收了我一斤的錢。”
“還有這種事?”
“可不是!真是一想我就來氣,他就是看我是個不懂行的,才敢這般給我缺斤少兩。我回去找他盤問的時候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麼嗎?
他居然跟說我肉是被我拎走了再拿回來的,誰知道我有沒有私下裡切了幾兩去,然後趁機訛上他。真是氣死我了!我要是不把這幾斤幾兩的重量琢磨清楚了,下次豈不是還要被這些小人敲詐了去……”
“下次他若再敢這樣,我替夫人找他算賬!”
“那可别,那些小攤販就算訛也不過是訛你一些小錢,難道你要為這幾文錢在集市上大動幹戈不成?真打了人還是你理虧,萬一鬧到官府去理論,誰又有好果子吃。
就算你教訓了他們,他們看你是個不懂行的草莽後生,下次依舊還會這樣暗地裡訛你……”
赤紅霄聽到此處不免沉重地歎了口氣,感慨起了這世風日下中的人心不古。這些小攤小販的把戲,若是真交給她來處理,也不會是她這樣一個成日裡隻知打鬥的武人能應對的。
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何其多,沈婳伊在他們手上吃了癟後,也隻能選擇老老實實去摸清這其中的行當,無法選擇硬碰硬。
明明是吃了啞巴虧的事,赤紅霄真沒弄懂她又何來這樣濃厚的探究樂趣,隻能開口問道:“夫人,你在他們手上吃了這麼些虧後,我怎麼感覺你一點都沒喪氣呢?”
“我喪氣什麼,我以往在深閨中的時候,因為不知這市井上柴米油鹽的貴賤,就老被人嘲諷說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女流之輩,所以我這輩子都幹不了什麼大事。”
赤紅霄聽了怒從心頭起,敲桌追問道:“誰敢這麼嘲諷你?”
沈婳伊被她這一敲桌子的動靜弄得反倒有些怯弱起來:“我、我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