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霄啊,人找到了?”
張副将帶着親信随從走到她們跟前時,沈婳伊才透過帷帽的縫隙瞧清了他的長相。
張副将個頭不高、身闆壯實,許是因為愛笑且生着圓臉,模樣看着比實際的歲數年輕許多。
他濃眉短須,面色中透着股棗紅,一副粗粝漢子的派頭,在軍營這種地方并不算出挑。
赤紅霄剛回了一句找到了,張副将便上前拍了怕她的肩膀示意道:
“那就趕緊先上船,咱們船上說。”
他對着赤紅霄,滿眼就像看小孩。因而就算上前拍了她肩膀,臉上也都是親切随和的神色。
她們剛上船,船便到了啟動的時刻。張副将并沒急着領她們去艙室,也沒說要處理軍務,上船後隻是先在船闆上踱步。
赤紅霄正想出于客套問問他蕭國的鴻門宴是怎樣的陣仗,張副将便潦草掃了幾眼沈婳伊,扭頭對赤紅霄說道:
“小霄啊,這位就是你所說的那位樂坊司的沈奉銮?可有腰牌嗎?”
沈婳伊主動答道:“變故之中早就丢失了。張副将若要确認在下身份的話,等到了大梁我聯系上手下人,自有法子證明。”
張副将一聽帷帽下頭是個柔和的女兒家聲音,蹙眉思索道:
“前幾年成王出事後,我盡管身在軍營,但也聽說過樂坊司。我本以為在那之後,樂坊司就并入東緝事廠了,沒想到你們居然還在做事……”
“張副将說得不假,樂坊司明面上雖與教坊司齊名,但私下早就劃歸東緝事廠了。”
沈婳伊附和了一句,剩下的不願再提。
樂坊司在朝中本就勢弱,其間的人員又沒正經的官位,在成王出事後更是身在被裁撤的邊緣。莫不是之前太子幫襯了他們一把,隻怕早就留不住了。
他們這般尴尬的境遇,說出去就算沒人記得也是情理之中。對此沈婳伊早已習慣了,也不想在意。
“我倒是不知,樂坊司的新奉銮居然是個女娘。之前聽小霄說,你與江湖上同濟堂的堂主長得像?”
“是。”
“你們既是替朝廷打聽江湖事的,那與小霄湊一處,是為了更好在江湖上打掩護?”
沈婳伊剛想回話,海面上便刮來了一陣寒風,吹得她帷帽下的輕紗猛拍在了臉上,硬生拍斷了她的話音。
張副将見她這番局促的模樣,笑着寬慰她道:
“此處風大,咱們進艙室說。沈奉銮把帷帽摘了也無妨,我們軍紀肅然,手下的軍士不會輕薄婦人。”
他領着她們進了一處艙室。那艙室并不算大,裡頭除了挂着一副地圖外,隻有一張議事的方桌。張副将吩咐手下去備茶水,嘴上抱歉道:
“船上條件簡陋,不比在陸上,委屈沈奉銮湊合一下了。”
張副将想來是個說話直爽的人,并不像讀書人一般好文绉绉的說辭。樂坊司本就名不見經傳,奉銮的官位也不過九品。他能言至于此并不算失禮。
沈婳伊客套地答謝了一句,進艙室摘下帷帽後,張副将對着她的臉注視了好半晌,随後才問道:
“在下若沒記錯,樂坊司的前奉銮是否也是位女娘?你們在明面上一直跟教坊司扯在一處?”
“正是。”
“沈奉銮之前也是出自教坊司嗎?”
“我是武籍女子,從江湖中來的。”
“嗯?我還以為武籍女子個個看着都跟小霄一個樣呢。沈奉銮看着文雅,不像是通曉武藝的。”
“我雖出身自武籍,但卻自幼體弱。在閨中習不了武的時候,就好看些書冊。”
“原來如此。”
張副将不知是否是因為頭回接觸樂坊司不熟悉,又或者是看在赤紅霄對她如此在意的份上,對着她不問朝廷亦或江湖事,隻顧着問她的出身生平。
沈婳伊除了瞞下林氏的事,其餘的皆一一詳答了。而張副将好似想把她的底細一口氣問清楚,沈婳伊答了一會兒,身體便止不住地又咳嗽了起來。
赤紅霄見她病未好全,忙替她說了告辭。
張副将沒有強留,随口就說自己還有旁事要忙,幾人就此别過。
沈婳伊在被赤紅霄攙扶回修整的艙室裡時,心裡一直有種沉悶的鈍感。張副将問話後藏着的心思就算沒明說,她也從他注視她時、臉上的複雜神情中猜出了個大概。
她師父與成王的那點關系,哪怕從沒對外表露過,但男女間但凡走近了,也總有人要往裡頭多想。
她師父辭世後把奉銮之位交給她,在許多人眼中,沒準也會覺得這是她師父想重蹈覆轍,要弄一個年輕貌美的手下繼續網住上位者的心。
此事百口莫辯,就算磨破了嘴皮子,愛多想的人也終究要多想,不聽解釋。
她心裡的這點别扭與憋屈無法擺上明台言說,多嘴這些的人又一向躲在暗處,她就算争論起來都要苦于其隐晦事小、苦于難尋确切的證據,最終隻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