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可能不太應該這樣。”紀榆輕輕地推開他,“之前是我想得太簡單。”
“什麼意思啊紀老師,”萬嘉旅蹙眉說,“你不跟我回去?”
“我沒法跟你回去。”紀榆轉頭看了一眼,店裡這會兒又來了客人正在點菜,老闆開着大嗓門的喊人去接待。
其他的服務生在喊人幫忙,忙了一天大家的脾氣都不太好了。
嘈雜的人聲混着香料下鍋的味道,有點嗆鼻子,老闆揮動的鍋鏟的聲音颠鍋帶着不爽。
是人都能聽出來。
“我非常,非常謝謝你願意幫我,”紀榆無奈又自嘲地說,“但是我,我覺得我可能現在沒辦法像你說的那樣,我總不能,總不能一直讓我幫我。”
紀榆輕輕地推開萬嘉旅,又往後退了一點,他的父親又在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手機在兜裡震,是挂斷之後已經是第三個了,他掏出手機喂了一聲。
“把你爹放在這裡不管不顧!”對面的紀父惱怒地說,“這裡吃東西太貴了!你明天送點錢來!”
萬嘉旅一把奪過紀榆的手機,悶住了自己的脾氣,“喂,叔叔,是我呢。”
“啊,萬同學你好你好,”紀父一下換了聲調,“跟榆在一起玩呢?”
“嗯,在外面玩,明天吧,明天我給您捎東西過去成嗎?”萬嘉旅說,“紀老師過來一趟怪是麻煩,他課多。”
“你能别管我了嗎。”紀榆的口氣裡已經難得一見的生氣了。
萬嘉旅捏着紀這爛手機,不屑又無語,他剛想說話手機又亮了,低頭一看是助學貸款的還款信息。
“回去吧。”紀榆伸手去拿破手機,他感覺自己實在太不堪。
他想逃。
萬嘉旅一把就把手機摔了,啪的一聲,老舊的手機四分五裂的。
紀榆看着他也沒什麼表情的變化。
“跟我回家。”他扣在紀榆的手腕上。
紀榆輕輕撇開,低着頭看不見他眸子裡到底藏了什麼,他又是後退,“我要去忙了。”
“跟我回家。”萬嘉旅沒到十分鐘已經第三次說這句話了,甚至口氣裡都有些帶着強壓的怒氣跟委屈混在一起的味道了。
“小紀!你說話說好了沒有!店裡生意你是一點也看不見啊!”後廚的老闆探出頭來,鍋鏟哐當砸在廚房的不鏽鋼台面上。
“滾!他不幹了!”萬嘉旅對着老闆吼道。
“萬嘉旅!”紀榆口氣重了許多,把他的手指一根根地從手腕上剝開。
“我...”紀榆嘴角有些細微的變化看不清楚,“我...我欠你的,會早點還給你,你不要去看他,就這樣,好不好,好好念書...嗯,我會給你推薦其他的老師,好嗎。”
“什麼意思啊?”萬嘉旅的火氣已經開始憋不住了。
“就是這個意思。”紀榆從嗓子裡擠出這幾個字,跟自己較勁一樣把手從他的手裡掙脫出來,“早點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紀榆打工好久攢的學費如他所言就是隻是少買一件衣服,父親輸錢了也并沒有什麼大不了,這些對紀榆來說艱難的惶恐的事情,在萬嘉旅面前是輕輕能揭過的小事,廢不得什麼吹灰之力,但是紀榆握緊了自己的手心,他是别扭又羞愧的年長者,是被愛又自卑的下等人,他感覺自己被揉成了緊巴巴的一團,他不想要他的資源跟幫助,但是他連自己的獨立跟體面都做不到,連戀愛的基本條件都沒有。
紀榆掙脫了他的手,戴上口罩消失在香辣蝦的後廚裡。
紀榆似乎一次次地想把自己的心思花在客人點的菜上但是他還是不自覺地去看後廚的門外,他又不敢過去,但是幸運的是萬嘉旅好像已經走了。
等九點多最忙的夜宵時間段過去,紀榆感覺自己已經沒力氣了,沒力氣對無力的人是好事,這樣能讓他少很多的胡思亂想,早點睡覺。
紀榆睡在潮濕的閣樓裡,邊上就是香辣蝦的香料,混着花椒跟辣椒的粉末,讓他在晚上總是打噴嚏,但是打開窗戶的話風就會直直地吹他的腦袋,讓他第二天起來昏昏沉沉。
他在夜裡從沾滿黑色油煙的鐵框窗戶往外看,月亮已經很圓了,鐵料焊切了月亮,将它分成兩份。
紀榆楞楞地盯着月亮抱着膝蓋發呆,卻看見了「嘣」的一聲煙花綻在眼前。
煙花太亮了,煙花違規了,煙花有點犟,一發又一發。
他輕輕歎了口氣,隻是捂上了被子。
第二天他剛打算掃碼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機昨天已經被萬嘉旅砸了,在ATM取完錢發現卡裡就沒幾個錢。
他正打算坐環線的地鐵去送錢的時候,一個姑娘拍了拍紀榆的肩膀,“後面那個帥哥叫我給你的。”然後交給了紀榆就上了地鐵。
「我送過了。」紀榆在按亮手機的時候隻看見了這短信消息的顯示。
這是萬嘉旅的手機,插了紀榆的手機号。
他回頭看了一圈,也沒看見萬嘉旅。
他将手機放回了兜裡。
紀榆在那次見完萬嘉旅隻後繼續在早餐巴士跟夜間的香辣蝦工作,直到元宵節之後大家開始陸陸續續的返校。
紀榆重新回了學校,他已經有七八天都沒見過萬嘉旅了。
紀榆抱着自己書穿梭在學校裡,他是學校裡漂亮的隐形人。
輔導員找到了紀榆,告知他助學金今年需要給别的更需要的人。
“我能問一下為什麼,為什麼嗎?”紀榆舔了舔嘴唇,這筆錢他真的很需要。
“因為你不是早就一次性就還清了所有的助學貸款且...”輔導員話還沒說完。
紀榆想起上次在老家的時候,在菜市場買東西,萬嘉旅說自己沒帶手機,問紀榆要支付密碼買東西,他根本就沒多想,因為就算萬嘉旅把所有的錢都拿走都沒他給的零頭多。
紀榆看見萬嘉旅在他的支付寶上打了一筆錢,留言是:「自尊比我更重要嗎?」
...
東風開始解凍,撕去日曆今天句芒神要打着春牛回歸,立春了。
紀榆撥通了電話,卻不說話。
“起了個大早,在你的床上睡了個回籠覺。”萬嘉旅似乎那邊還有不少人嬉笑,聽他的口氣紀榆都能腦補他翹着二郎腿現在正将椅子坐得翹起三條腿,他點了根煙才回答,“現在正在你宿舍跟你的舍友打牌。”
紀榆又在電話裡沉默。
“還沒吃晚飯,”萬嘉旅打着哈欠說,“紀老師,你說我數十個數我能看見你嗎。”
紀榆那邊有一點風聲。
“紀老師,别急,我不走。”萬嘉旅捂着電話與各位告别,他那邊似乎掩上了門,他插着兜往樓梯走,還跟路過的人打招呼。
剛開學的被褥都會有股子白毛的味,回南天的時候有點返潮,宿舍外曬滿了花花綠綠的床單,男生們剛到學校都會兜裡錢有點多去學校外面的小飯店下館子,來往匆匆的都是穿着新棉衣,剪了精神的新頭型。
萬嘉旅就站在宿舍樓下,他今天穿了奶茶色的短款皮毛一體,耳邊墜着寶石耳釘,戴得是五彩斑斓的白,是個歐泊石。
他靠在牆面,淺藍色的牛仔褲松松垮垮的,他裡面又搭了一件紅色的衛衣,他把手塞進衛衣口袋,淺笑着如操場邊緩緩下沉的爛甜番茄一樣的日,他的平光鏡扣在頭頂,看見了紀榆就緩緩走來。
“我不是說了不急嗎。”萬嘉旅的劉海被風吹起,這麼看他還有點兒稚氣的臉,平日裡的打扮行為都快讓人忘了,他比紀榆都小了好多。
他說,“你最好不是急着來打借條。”
紀榆又舔了舔剛剛被風吹得幹燥的嘴唇,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好讀書。”萬嘉旅拍了拍紀榆的肩膀。
他手指轉着車鑰匙的挂件,“就是來看看你,宿舍裡什麼都沒有。”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一點兒心疼。
“萬哥走了,想我給我打電話。”他說。
錯着紀榆的肩膀往前走,擦肩的時候萬嘉旅說,“我希望你選我,但是我又沒辦法非得讓你選我,紀老師,可能是我實在差勁,天呐,我這麼帥,居然連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都比不過。”他踢了一腳面前的小石子。
萬嘉旅走出十步開外,手機嗡嗡地震動。
他疑惑地轉頭,紀榆的臉有點兒紅,他說,“你不是讓我...就給你打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