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射。”
我點頭。有頭貓連着叫了很久,車燈照亮了牆,上面的坑坑窪窪一覽無餘,我的影子也升到牆頂,又暗去和消散。
離鏡子不遠,陽台一角的水龍頭下,放了滿滿一桶舊筆。陶林鷗的畫室裡也是這樣布置,看來甯芳确實會在鏡前畫畫。
我摸着鏡上凝固的顔料,問道:“我們什麼時候……”
“等等。”
林鷗的聲音那樣急迫,我轉過身去,隻見他瞪着眼睛,不可置信似地看我。不,他是在看我身後。
我也看回身後,鏡中毫無異常,隻有我,還有他。他的眼又瞪大了一圈。周圍很靜,我瞧不出任何不對的地方。我向他走了兩步,正要開口。
“小菲,你轉回去,回到鏡子旁邊。”他忽然放柔了聲音,“背對着我。對。你能在鏡子裡看到我嗎?”
“能。”
鏡面泛着微光,分明可以見到他坐在床上。那輪廓微微動了動,好似被我遮擋了視線,我往邊上移了移。
“你再轉身看看我。”
我照做了。
他還在看鏡子,沒有看我。眨着眼睛,一手攥緊了膝蓋。
“有什麼不對嗎?”我問。
“沒有,都是對的。都對了。”他依舊看着鏡子,“他沒有說謊。”
“誰?”我一頭霧水,“誰沒說謊?”
他像是醒了過來,抱歉地回望我。
“沒什麼,我一時想别的去了。”他揮揮手。
但他皺着眉,心事重重,怎麼都不願說原因。
我回憶他當時的表情。除了吃驚,似乎還想着别的。随後便是沉重,盡管他一疊聲說着沒事。
後來我知道了。他的目光是在說,他以前見過這一幕。或許是鏡中的影像,或許是當時的情景。驚懼而又釋然,是長久的回溯後終于認出源頭。
他無心逗留,帶着我回到車上,卻半天沒有發動。
“你最近過的怎麼樣?”他轉向我。
我看進他漆黑的眼睛,那一星光亮期待着回答。我說這兩年來在法務部學到不少東西,其他的一切如常。
“你以後打算去哪兒?”他又問。
我說,就留在這裡。等爸做完移植手術,我可能會回天水。他默默地聽着。
“孔菲,我有一個請求。”他看向前窗,“我想請你做我的監護者。你知道,一直沒有合适的人。現在他們就要給我的記憶開鎖了,我必須有個名義上的陪護人,僅僅是在這段時間。”
“你之前沒有監護者嗎?——畫展和學校的事情,又是誰在中間幫忙呢?”
他笑了一下,“現在沒錢了呀。别說那些活動,就連監護者也請不起了。”
我想着能有多大把握說服父親來資助。回過神來,陶林鷗正盯着我。
“你會考慮嗎?”
我點頭,“我來做你的監護者。”
他把身子轉來,仔細地看我的臉。“你說真的?”
“嗯。”
“真的想清楚了?”
“真的。”
“你再好好想想。”
我又問了他監護者的職責。他說無非就是監控他的生活、日常的報告、重要場合的陪同。“就隻有開鎖那段時間,要跟着我跑引渡安全部幾趟。”他強調着,“平時你可以來實驗室一起住,或者你想待自己家也行。”
我看着他,點頭。
他移開目光,不敢置信似的,“你怎麼這就答應了?”
我也看着前方。一群工裝的人穿過馬路走來,提着菜,抽着煙。在這個時間點,青水河邊的夜市已經熱鬧非凡。
“我沒想過能再見到你。”我說。
陶林鷗摸着嘴角,看着那些說笑的人群。他一隻手打開儲物盒,拿出文件袋來。
“這是申請監護人的東西。”他緩緩地說,好似不情願地把袋子交給我。“假如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就在裡面一個表上簽名,按它說的,郵寄給那個地址。核城集團那邊收到了,會聯系你的。”
我借着微光,看了袋子口裡面。
陶林鷗見我放好袋子,收回了目光。“我送你回去。”
他開得很專心,路燈飛馳而來,又從側窗飛馳而去。他的臉龐滑進一格比一格更深的陰影。
快到橋頭時,他靠邊停下,說要去買東西。
我在車上等了一陣,開門出去。遠遠看見他在對街便利店裡付賬。我身後就是青水河,橋拱的照明燈又壞了,橋墩下黑乎乎的,隻有粼粼水光。
我一個激靈,分明看見有個人站在橋墩下,目光向着我。面孔看不分明。似乎站了很久,成了橋的一體。我望着這個從未見過的人,他也直直地望我。
他在笑,還擡起手指豎在嘴上。
我一回頭,正瞧見陶林鷗站在路的另一邊。他遇上我目光,彎了彎嘴角。等車流過去,他拎着購物袋走來。
“今天是春分,雖然不算什麼節日,但是個好日子。”他舉起紙袋,“黑暗和光明正好一樣多。”
我說有人在偏僻處盯着。再回身時,橋下已經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