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楠本該與世子見面的日子比預先遲上許多,平雲京第一所民間學堂招生,多少百姓跪在學堂門前哭嚎哀求隻為求得孩子入學的機會。
這幾日沈相楠很是頭疼,他在一日複一日的交涉裡意識到絕大多數父母并非純粹希望自己的孩子因入書院受教而改變終生,多半是希望等将來孩子出人頭地,好讓自己能享榮華富貴。
哪怕通過學堂三次考核的入學名單公示,依然有人跪在學堂門前,懇求讓自己的孩子能夠進學堂享衣食無憂。
規矩不能破,原本朝廷不想理睬,隻任由他們哭喊,後來這些百姓開始有組織有計劃地砸學堂門牆,嘴裡念叨着民間學堂诓騙百姓的口号。
“什麼破勞子學堂,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俺們好,到頭來,俺家孩子還是讀不得這書!”
“天天求天天哭,我看這書還是讀不得咯,不如早回去種種地,以後還能多吃兩碗飯!”
“俺家小孩進不去,憑什麼他家小孩就能進去?還是看俺窮才不讓俺家小孩上學?那都别想讀了!看俺砸了這破學堂!”
沈相楠算是明白為何恭廉殿能為區區學堂之事準備許多年,這事并非他想象的那樣容易,演得最烈的頭幾天,他連大門都難邁出,有好些日子不能回竹舍休息,直接宿在學堂。
學堂外鬧得不可開交,學堂裡先生們如常上課,教導這些孩子從前未聽過的禮義廉潔。
朝廷上輿論聲陣陣,沈相楠不覺得此事像老家們夥口中說的那樣,是平白費财徒勞無功的多餘,隻要這些孩子能夠好好受到教導,他們依然能成為宣國最好的學生,不會比平京書院的子弟差。
沈相楠立下誓言,他不會退縮,他會護住這些孩子,直到他們學有所成。
天還未亮,學堂外就響起木棒敲擊大門的聲響,他們來得越發早了,孩子們睡不好覺,沈相楠披着單衣趕往宿舍,孩子們見他來了,拉着他的手說害怕,沈相楠撫摸他們的頭頂,安慰他們馬上就能睡好覺。
他哄着孩子們回到房中,月半殘影逐漸褪去,沈相楠回頭,白衣劃過霜露籠罩的寒濕沾身,他行至門前,讓侍衛将門打開。?
“沈大人,要是開門,他們指不定要沖進來砸東西了。”侍衛有些猶豫。
“那就攔下他們。把門開起來吧,我有話要說。”沈相楠冷靜道。
學堂緊閉多日的大門第一次開啟,門外衆人見狀,還以為朝廷要來清算他們,有些人放下木棍菜刀轉身就跑,有些膽大的留在原地,非要讨個說法。
沈相楠踏步而上,立身門前,還未等他啟唇,就有不分是非之人拿起棍棒向他掄去。
“沈大人!”
侍衛迅速上前欲将人擒住,那人速度很快,沈相楠擡手生生接住一棒,在那人被擒拿在地的罵聲裡,沈相楠不帶情緒地說:“你們想要鬧什麼?”
“究竟是為了孩子們好,還是為了一己私欲,我想你們心裡應該清清楚楚,再鬧下去也改變不了結果,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不如回去好好教導,待明年考核時再來一試。”
“我呸!”為首那人唾道,“你說這句話也不瞧瞧自己的年紀,哪有父母不想着孩子們好,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們至于覺都不睡來砸這破學堂?”
“是嗎?”沈相楠看他,那人被沈相楠的眼神震懾住,倒是有些發怵。
“孩子遇見你這樣的父親,實在是可惜。”沈相楠說,“設立學堂是想讓民間的孩子們也能有機會得到好先生的教導,看更多的書,見更多的人,不論最後是否能入宮,帶給孩子們的東西是能受益終生的,至少,不會成為你們這樣不辯是非的人。”
“少在那講什麼大道理,明明是你們說要讓我們的孩子有書讀,可如今憑什麼我的孩子上不了這學堂?不會是給你們塞錢塞東西了才能進學堂吧?”有人喊道,衆人立即附和,嘈雜聲亂,根本聽不清他們要表達的意願,隻是一味堅持要鬧個說法。
沈相楠妄想讓這些人醒悟,幾次對話,他明白這些人完全聽不進任何話語,隻是堅持不懈自己鬧事的原因,反複質問。
何其可哀,何其可悲。
正因為有這樣不明是非的父母,才有那麼多孩子始終走不出一隅之地。
他們的要求隻有一個,要麼讓自己的孩子入學,要麼别讓學堂裡的孩子讀書。沈相楠頭痛欲裂,他不會同意破壞規矩,擴大招生隻會得來越多人的懇求,到時候這些學生是收還是不收?
沈相楠欲辯再辯,辯來辯去,不過雞同鴨講,身心俱疲。
僵持之下,遠處傳來兵甲與馬鞍交響的聲音,一隊人馬身着胄甲迅速圍住學堂門前的這些鬧事者,人群恐慌之餘,沈相楠也感到意外。
天色漸呈魚肚白,紅日才露尖角,霧氣還未徹底散盡,馬步緩緩而來,蹄聲清晰入耳,似殺伐之聲将至,讓人心生震顫。
沈相楠望見來者盔上的翠尾翎角,那是青翼軍統帥的标志,雀翎之下來者戴着猙獰怒目的金剛相面具,沈相楠頃刻明白是誰。
周思頤騎在馬上慢悠悠繞這些人走了一圈,沈相楠看着被兵馬圈在原地的鬧事者随周思頤的馬蹄聲開始瑟瑟發抖起來,甚至大氣不敢出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