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時。
三聲更梆。
城隍廟内香氣袅袅、燭火跳躍。卻沒了一般廟宇的恢弘莊嚴,那廟宇中央的城隍爺,紅色的眼,綠色的頭發,在夜色燭火的映襯下,籠罩着一絲說不出的怪異,邪氣的很。
按說東來城東臨靠海,以海魚為生,縱然信奉鬼神,也該信奉東海龍王。
但姬長江在東來城方圓百裡内,未見任何一座龍王廟,甚至其他廟宇也無,隻有外城這唯一一座城隍廟。
裡面供奉的除了城隍爺外,其他神祇皆無。
城隍爺雖神位不高,卻也是正兒八經的正神,這般邪氣逼人,屬實不該,怕是被什麼邪祟占據了。
姬長江這般想着,繞着城隍爺的泥塑轉了一圈,外頭突然傳來聲音。
這麼晚了,竟還有人來,姬長江不由蹙起眉,一個躍起,躲到泥塑身後。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一人鬼鬼祟祟走了進來。
來人不是别人,正是白日姬長江在馄饨攤遇見的那個女扮男裝的老道士,就見其東瞧瞧西看看,沒一會,直接一屁股坐到香案上,拿起供奉的糕點啃了起來。
夜深人靜,針落有聲。
那“咔哧咔哧”咬東西的聲音很是清晰傳入姬長江耳中。
見其行徑,又想起白日裡被其吞掉的半碗馄饨,姬長江眉頭深皺,甚為嫌棄,果然是個坑蒙拐騙的小騙子,白日裡沒吃夠,竟半夜跑到城隍廟内偷吃。
冒充太巳道觀内門道人的那個道士白日不曾現身,隻兩名廟祝于廟内分發符咒,引導香客磕頭還願。
姬長江夜探城隍也是想着白日廟内香火鼎盛,人來人往,不好分辨。
夜半無人,或可尋得蛛絲馬迹。
畢竟冒充太巳道觀道人分發的符咒怎麼看都是普普通通的符咒,連那小騙子的符咒也比不上半點。
可确确實實擁有那符咒之人,安安穩穩從海上而歸。
若非之後性情大變,那婦人招架不住,帶了兒女出逃,又恰好遇到他師叔,從婦人身上窺得沾染的半絲妖氣,露了行迹,才有了他這次下山。
隻是那妖狡猾的很,他曾尾随出海之人,卻不知那妖如何分辨的,竟半點動靜也無,讓他撲了個空。
而他尾随的那漢子回來後,性情漸漸乖戾起來,原本和煦敦厚的老實人,沒多久就變得面目全非……
姬長江在海上沒找到任何破綻,這才将視線落在這城隍廟中。
沒想到第一次潛入,半點收獲也無,還碰到白日那腌臜之人,着實晦氣極了。
看來今夜是毫無收獲了,姬長江收起視線準備離開,又一腳步聲匆匆而來。
卻是白日兩位廟祝中的一位,但見其兩步跨入殿内,恭順極了,對着坐在香案上吃點心的老道士道:“千盼萬盼,終于将您老人家盼來了,老神仙安好。”
那老道士抹了抹嘴,将點心碎渣一一擦掉,滿不在乎道:“什麼神仙不神仙的,不過是混口飯吃,廟祝擡舉了。”
“老神仙太謙虛了,師父他老人家諄諄教導,老神仙深藏不露,實乃高人。”
老道士拱手側身,“令師擡愛,愧不敢當。”
“當得起,當得起。”廟祝眯眼微笑,“老神仙今日來此,可是允了。”
就見那老道士長歎一聲,“唉,日子不好混呐,這些日子,連口熱湯都沒有,天天被砸攤子,實在難以為繼,老道便想,道家一體,想來你師父也不願老道日子艱難,吃了上頓沒下頓吧……”
“看您老說得,師父他老人家巴不得老神仙過來幫襯一二,當初您老一來東來城,便讓小的去請,奈何小的這張嘴不會說話,惹惱了老神仙,小的在此先向老神仙賠罪一二,望您大人大量,原諒則個。”
說着廟祝彎下腰來,朝着老道士深深鞠了一躬。
“唉,廟祝何苦這般。”老道士跳下香案趕緊将其扶起,“當日也是老道氣盛,口不擇言了,今時已然山窮水盡,承蒙令師不棄,願為驅使。”
姬長江看着相談甚歡的兩人,愈發覺得詭異,半夜不睡覺,跑來城隍廟中密謀,定然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遂按兵不動,看兩人還有何後招。
果然不出所料,兩人交談一會,廟祝将半袋銀子遞給老道士。
“此乃定金,事畢後雙倍奉上,老神仙莫嫌棄。”
那老道見了銀子雙眼放光,忙從廟祝手上接過,颠了颠,喜笑顔開,“好說好說,廟祝敬等老道好消息。”語畢将銀子揣入懷中,出了殿門,遠去了。
那廟祝見老道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斂起面上表情,不屑地哼了一聲,拍了拍方才跪下弄髒的衣擺,踱步出了城隍廟,很快也沒了蹤影。
姬長江這才從泥塑身後出來,想了想,循着老道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他倒要看看,這小騙子與這城隍廟祝究竟有何見不得人的勾當。
卻不知為何,明明片刻不到,那老道士竟半點痕迹也無,空蕩蕩的夜色,隻餘寒風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