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閑戳着碟中的油炸番薯片,扭頭望向她。
祝聽叙撚着酒杯在掌心輕微搖晃:“你和大皇子很熟?”
江自閑不明所以搖了搖頭,冷淡道:“不認識,隻是來的時候在京郊遇到刺殺,恰好遇到大殿下出手相助,意外聊了幾句。”
“隻有今日在京郊遇到了?”
江自閑眉頭輕微一挑,“自然,大皇子殿下率軍殺敵平定邊疆,我不過是在江湖混日子的,還有什麼機會能遇到?”
祝聽叙不語而笑。
“祝大人多慮了,我和大殿下雲泥之别,怎麼可能有機會認識?”
祝聽叙沖對他舉杯的人輕輕擡杯示意,依舊不語。
直覺告訴江自閑,祝聽叙顯然是知道些什麼,或許當年她和大皇子同時調查的線索中藏着他的手筆。她想從她表情中的細微變化中讀出些許信息,但雅間燈光昏暗暧昧,别說細微變化,長睫濃密陰影下幾乎模糊了絕大數情緒。
“祝大人很在乎我和大殿下的關系?聽祝大人方才所言,莫非萬門司與大殿下關系緊張?”
大概是問答關系的轉變,祝聽叙抿了口杯中清酒,在周圍拍桌灌酒和兩人長久沉默中,悠悠開口:“我隻是在想,如果你和大殿下關系匪淺,我該說點什麼才能讓你為我所用。”
他笑盈盈地扭過頭來,旁邊燈樹恰好有根蠟燭炸出燈花,映在他微微透紅的眼眸上。江自閑這才發現,他眼尾下方落着一顆淺色細小的淚痣。
隻聽祝聽叙輕輕拍手,一曲悠揚低沉的古琴曲自屏風之後傳來。他支着腦袋側過臉來端詳,修長纖細的指尖漫無意義地在玉骨扇上比劃,毫無征兆地往江自閑身邊湊近,聲線低沉:
“萬門司如今僅聽皇帝一人差遣,實聖上之耳目也。監察京城百官,稽核賬目案卷,處理江湖事宜。你若能助我萬門司調查過去兩年鄜州北疆奸宄罪愆諸事,我能保你在京城暫時高枕無憂,再也不會出現方才你在京郊那般意外。”
身後青銅燈樹不斷燃燒,江自閑歇下手中描金象牙箸,磕在玉質箸枕上發出輕響,她無聲笑笑,道:“我不需要,祝大人。”
祝聽叙長眉微蹙,剛準備說些什麼,江自閑食指微微點唇,略擡颌向下看的眼神打斷他将出口的話,欣賞般彎眸看着祝聽叙,良久噗嗤笑道:
“我本就是奉命為萬門司效力,祝大人想讓我去調查鄜州案卷,自閑定當配合,萬死不辭。而且不居道正巧就在鄜州,待宴會散去我可書信一封,到時候查起來也方便不少。”
雅間用的圓桌,座位之間距離不算遠,尤其是之前柳青晝落座時還特地往江自閑身邊挪了挪,祝聽叙換了座位也沒調整,就這麼緊緊挨着。不少人喝醉了在哈哈大笑或是紅臉叫罵,外面琴聲叫嚷随着彼此呼吸聲漸輕。
“——不居道江自閑。”
急急琴聲回落,揉吟輕顫如大醉初醒般空寂,年紀輕輕手握大權的當朝寵臣支着下巴半仰腦袋,眉眼舒展微擡,讓人心生出幾分任其蹂躏的錯覺。
“重新認識一下。祝聽叙,曾經的天樞院掌院使,有幸奉陛下聖旨調遣至萬門司,萬門司事務冗雜,與天樞院事務雖有相近亦有不同,我想我很需要你的協助。”
酒桌上不少人喝得神志不甚清晰,聞言紛紛後知後覺扭過頭來,大舌頭粗嗓音毫不費勁就能聽得一清二楚:“祝大人對她這麼客氣?”“她到底什麼來頭?”“就因為一封密诏?”“那可是密诏!”
……
江自閑起身給旁邊祝聽叙遞酒,一手搭在實木雕花椅背上,站在座位上端詳了祝聽叙良久,才嗤笑道:“祝大人在官場平步青雲多年,我不過一介江湖無名之輩。如果是因為密诏的事情,我想我們實在沒什麼必要談下去,密诏上的内容對祝大人、萬門司甚至說兩位皇子的争儲黨争都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祝聽叙笑着搖搖頭,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半晌撐着桌子緩緩站起身來,略微俯身在江自閑的耳邊,他的聲音不像站姿那般有居高臨下的壓迫,反倒是帶着些許親密的呢喃:
“實在是姑娘誤會了,我略知姑娘的些許過往,實感欽佩,也對姑娘的行事作風有所耳聞——我們會是協作良好的同僚。”
他話音未落,聲音壓低,以至于帶着輕微沙啞:
“……神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