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的晦暗長階潮濕狹窄,一連串沉悶腳步聲被放大如雷,連回聲尾巴都還未消散就瞧見一位小吏敲門而入,走到祝聽叙身邊躬身作禮,一點眼神沒給江自閑:“已經把吏部司郎中關大人請來了。”
祝聽叙淡淡往這撇了一眼,江自閑略略一挑眉,微不可查地稍稍颔首。
江自閑跟在祝聽叙後面回到廳堂,遠遠看見一道淺绯色身影高坐主位,低頭品着茶。
兩側小吏大氣不敢喘一下垂首侍奉在側,沉香串在他手中被煩躁地盤弄,整個人一言不發地坐着,周圍浮動着一股即将在沉默中爆發的詭異氣氛,見到他們來,吏部司郎中關瑛決緩緩擡頭。
原本廳堂内被留下伺候這位大爺的小吏瞬間松下一口氣,皆是後退幾步,表面上裝作是要給江自閑和祝聽叙讓路,實際上則是為了方便悄無聲息地逃離這塊窒息地帶。
某位準備一點點外退跑路的小吏和江自閑正欲錯身而過,下一刻忽然聽到江自閑冷冷開口,聲音如檐上冰棱墜地:“吏部司郎中關瑛決有涉定安軍營闖營暗殺之嫌,來人,将疑犯帶入萬門司地牢!”
小吏眼底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瞬間湮滅下去,閉眼小小抽吸一口氣,不情不願地轉過身去。所有人動作都透露着一種淡淡的死感,關瑛決見狀冷哼一聲,一把手上端着的茶盞往桌上一掼,沉香串嘩啦一旁往腕間一撸。
“年輕人,”關瑛決居高臨下掃了眼祝聽叙,望向江自閑的目光帶着輕嘲,“本官告訴你一件事,在京城做事可和别處不同,你雖是萬門司掌事,可你身邊的祝大人才是——”
“壓下去。”祝聽叙聽到他提及自己名字,淡淡開口打斷關瑛決,“你們幾個沒聽見江大人吩咐嗎?做事如此磨磨唧唧,不想繼續幹下去就收拾收拾滾。”
“……”站在上首的關瑛決滿臉不可置信,整個人被拽着踉跄跌下台階,從祝聽叙身邊走過的時候驟然用勁試圖掙脫。拉着關瑛決的兩位小吏沒想到他會反抗,一時間被拽得停在原地。
“祝、聽、叙。”一字一句從關瑛決口中咬牙切齒地往外蹦。
他強行掙脫兩人的控制,伸手就要去撓祝聽叙那身蓬松柔軟的白毛,卻被祝聽叙輕飄飄往後一退步避開。身後脫手的官吏反應過來後如同被挑釁後般用力鉗住,将準備往前撲的關瑛決及時往後一拖。
沉香串勾在袖口被用力崩斷,“稀裡嘩啦”被扯得如亂雨落珠般砸落一地。
江自閑輕飄飄掃過祝聽叙,随手輕輕往他肩上拍了拍,沖門口歪了歪頭:“不愧是祝大人,說的話就是管用。将來我還得和祝大人好好學習,還望大人不吝賜教。”
祝聽叙看着她草率拙劣的表演,遲疑了一下,還是勉為其難般點了點頭。
事情進展和想象中相差不大,如果太過順利在上面的人看來反倒會起疑心。
他昨天晚上回去之後,在幕僚的雞飛狗跳中翻了半天堆在庑下雜屋的金銀俗物才勉強翻出一隻不知道什麼時候收到的快被壓變形的金扣,緊接着又在郎中大夫的大呼小叫裡抽空琢磨出了一篇不能細想的臨時口供。接下來隻需要……
“時間差不多了,祝大人。就萬門司這點俸祿,午時小憩就别想着幹活了。”江自閑臂彎間搭着件不知道是誰遞給她的密絨披風,語氣輕快,“昭杏和青晝她們準備在萬門司湊合一下,提前查查這個金扣的來龍去脈。在金玉樓住店還是挺方便的,傳句話就幫忙準備好了馬車,京城和别的地方就是不一樣。”
“我自己去。”祝聽叙跟着她從萬門司正門踏跺順階而下,語氣裡透着一絲微妙,“早上馬車的錢還是我給你付的,你既然知道萬門司的俸祿沒多少,不應該省着點?”
“他們說在我在金玉樓的花銷有人付不需要我自己出錢,順便還把你早上幫我付的還給我了。”江自閑眼眸笑彎如弦月,指了指祝聽叙裹得嚴嚴實實的披風,“已經放還進你荷包裡了,謝了啊。”
祝聽叙聞言隻是淡淡點了點頭,連個求證的眼神都沒給,似乎并不關心她到底是什麼時候偷偷探進綿柔細膩的絨毛塞進去的。
江自閑見他沒什麼反應,嘴角翹起的弧度像是被掃興般耷拉下來,挽着裙擺彎腰鑽進馬車,從袖口中掏出了本卷宗看了起來。
一陣北風裹着打旋的雪子呼嘯而過,外面立着的人似乎離她不算太遠,壓着忍了大半的咳嗽聲細聽起來仍有幾分撕心裂肺。
祝聽叙聽上去身子實在不太行。
不會被自己昨晚一口毒給毒死了吧?
江自閑捧着卷宗的手微微收緊,猶豫再三,剛下定決心揭開車簾,指尖才觸上封了細絨厚氈的緞面,外頭車夫“駕”的一聲催動了馬,車轱辘随之滾動。
修長手指如無事發生般收了回來,江自閑随手撈過準備在側的手爐,往軟墊裡窩了窩,繼續看起了卷宗。
比起祝聽叙到底要怎麼完結這個案子,其實江自閑更在乎為什麼聖上會把萬門司交到她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