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娘,中食烹的豕大腸?那等污穢賤物,吃了不嫌惡心?”
馮家人歇晌後回田裡勞作,有那婦人打趣鮑氏。
本固裡遠不如盛昌裡富裕,長年累月,他們對盛昌裡的編戶細民不免心懷豔羨。
鮑氏乃是盛昌裡下嫁來本固裡的女娘,穿的是細布料子,戴的是金銀,出行坐的是牛車,愛拿鼻孔看人。
如今馮家吃豕腸傳了開,有那攀比的,便拿話來臊一臊鮑氏。
鮑氏剔着牙花兒來下田,笑道:
“我自是吃了不少,現下還想那好滋味呢,你們就是想吃,也得花的起二十個錢。”
“二十個錢?豕腸價賤的很,哪裡要的了二十個錢?”
“請胥女庖廚呐,做一餐,二十個錢,可出的起?”
别說,馮家就缺一張鮑氏這樣的嘴,他們雖為富戶,但因祖上奴籍微賤,在鄉裡地位并不高,不少人都敢偷盜馮家後山頭的果兒。
鮑氏是盛昌裡的,倒教人不敢低看,尤其話裡若有似無的顯弄,令田裡那些想臊她的人,反而酸倒了牙。
二十個錢,能買一斤多的脂,本固裡除了馮家,怕是沒誰會去這樣破費,一時都閉口不言,自顧的刈稻了。
這日,
王麻子家的稻子都刈完了,日出時分,稻谷鋪曬在院裡。
他家稻谷收成少,也不用去谷場曬,自家小院就能曬的下。
隻見從麻袋倒了出來,王麻子持一木耙,推着冒尖的稻谷,就見季胥提着兩籃子蒸餅從屋前路過。
如今農忙陸續結束,鄉市的人漸多了起來,家裡紅糖用完了,季胥這兩日,每日仍做六十個白玉蒸餅去賣。
“又是庖廚,又是賣蒸餅,她胥女撿有這樣一門手藝,真是撞了大運。”
窗根下的王麻子歪着腦袋,同他妻子曹氏叽咕道。
曹氏在西屋裡織布,織機的聲音和她溫柔的話音一并傳出來,
“什麼大運,都是吃苦的孩子,為奴為婢三年才回家來,
田氏還因尋她在沔水翻了漕船,連下葬在墳山都隻有一身衣裳,這樣的運,你可要?”
換做自己那三歲的小女綿綿被賊人略賣為奴……王麻子想也不敢想,他繼續推平着稻子,
“還是一家子平安為好。”
王家砌的是兩間草屋,圍着籬笆院,他家田地微薄,土地也不如别家肥沃,因此稻子收成不算好,刨去田稅,約莫就剩二十斛出頭。
就這些,既要做入冬到來年的嚼用,還得勻出十斛去賣,賣的錢拿來填補口算錢的窟窿。
明日就是九月二十了,是鄉裡的納賦日,要納的口算錢,還是朝馮大借的。
不僅他家,本固裡還有十來戶捉襟見肘的人家,也都朝馮家借的錢,馮家會收利錢,但比盛昌裡那些專事放貸的子錢家的利要低些,聽說是徐媪做的主。
“不知今年的糧能賣個什麼價……”
農忙過後,各大糧肆會派掌櫃的來各裡收糧,再過些天,糧食曬幹時,應該就能見着他們了。
屋裡王綿醒了,啼哭傳出來。
“這阿利,成天野在外面,連妹妹也不看顧。”王麻子聽見哭聲,往牆根靠下耙子。
隻見滿頭汗的王利跑了回來,進屋抱起王綿來哄,還朝她嘴裡塞了塊吃食。
王綿嘴裡有甜軟的吃食,顧不上哭嘴了,拿在手裡吃起來。
“好吃罷?”王利問她。
王綿嗯嗯兩聲,跟進來的王麻子還在追問,
“見天兒往牛脾山跑,柴禾呢?也不見你帶回家。”
一看,小女手裡有小半塊白皙細膩的面食,“這是白玉蒸餅?”
“是小珠分與我的,看,綿綿也愛吃。”
這兩日,小珠家留的蒸餅多,像是她阿姊知道小珠要分給他們這些孩子,特地多留出來的。
拾完柴,每人都分到大半塊呢,軟蓬蓬的,王利自己撕開吃了一點,剩下的帶回來給王綿。
妹妹小,吃這軟食正好,王利捏起她脖子挂的巾子,給她擦了擦口水。
王麻子一聽,賊兮兮的關起門,問道:
“你可有看見她家這蒸餅是如何做的?”
王利說沒有。
王麻子心想也是,哪能當着外人的面做蒸餅,胥女定會将這方子捂得死死的。
“你可有進她家竈屋?可有看見什麼家裡沒有的東西?”
王利想了想,“她家有竹甑,咱家就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