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吏不缺這兩個錢,見她這樣大方,心頭也舒服。
接過蒸餅,和牛車上的無裆裈小郎說,
“弟弟,把這蒸餅給大父大母送回去,朝食也能趁熱吃。”
獄吏家離這近,索性往返一趟也不費事,小郎這便捧着送去了。
曬谷場,
四名鄉佐正吆喝,
“田稅一列,口算錢一列!按序排好!”
“孝順裡排在這頭!”
“盛昌裡的編戶來我這頭,排兩列!”
“這處是本固裡!”
“我這兒是金氏裡與廖氏裡的征收處!”這兩個裡人戶加起來才五十餘戶,因此并作一處了。
“阿姊,我們在那兒!那穿皂襦的鄉佐在叫本固裡呢。”季鳳說道,有些激動。
季胥她們是第一個排過去的,路口處擁堵的牛車也陸陸續續進來了。
金氏兩手扯着孩子,搶在最先,緊忙往本固裡的隊伍排,季富拉着的稻谷是田稅,排在隔壁那列,那處的鄉佐帶了量器,專門量稻谷。
這麼多牛車平日裡可見不着,黑壓壓的一地,鳳、珠二妹都看愣了眼。
鄉民漸漸排滿曬谷場,每列隊伍跟前鋪一蒻席,席上置一杉木矮案,筆墨并竹卷陳在案頭。
季胥這列負責的個圓臉鄉佐,隻見他向案前跪坐下來,嘴邊還掩着哈欠,腰間别的那隻竹筒,被扯下來喝上一口。
能聞出來,裡頭是煮過的奈果水,潤肺補氣的,便聽對面公事公辦的語氣,
“尺籍。”
季胥也在案前跪坐下來,依言出示戶籍,她越來越适應這個坐姿了。
鄉佐将戶籍同他手裡成卷的某支竹簡核對一番,說:
“胥,十五歲大口,算錢一百二十錢;
鳳,八歲小口,口錢二十三錢;
珠,五歲小口,未滿七歲無需繳納。總為一百四十三錢。”
季胥将腰間的一串錢遞過去,是昨日在家中就數好的,用禾草串着錢眼,正好有一百四十三個。
數量是不會有差池的,她細細數過一遍,季鳳也數過一遍,季珠學樣,也數了一遍,她小小年紀,卻也能數得清楚,從一到百,沒有漏的。
不過鄉佐自是無需費時數這些錢,他案頭有一個銅質的“稱錢衡”,将這錢系在一端的繩上,撥了撥砝碼,便能核對這些錢的重量。
時下用的銅錢是五铢錢,顧名思義,一枚錢的重量在五铢左右,直徑就大約一節手指那麼長,外圓内方。
官府鑄造的五铢錢是有統一規格的,民間有些壞心腸的盜鑄者,他們會往銅錢裡摻雜鐵屑,或者幹脆用鉛鐵來鑄錢,這錢流落出去,他們倒是得了利,苦的便是百姓。
季胥賣蒸餅這些日子,就收到過四枚□□,回家才發現,明顯要比真正的五铢錢輕薄,後來她情願慢一點,把錢看仔細了,也别叫那些沒良心的把□□摻來拿給她。
像季胥這堆錢,按西漢的度量衡,每個重五铢,合算下來約莫三十兩,将近兩斤。
鄉佐核驗無誤,便使毛筆沾了墨,在她尺籍賦稅那欄,批下已納二字,又在自己那份竹簡上,将她的名字劃去。
這就是将口算錢繳納完畢了,可别小瞧這尺籍上批下的字,倘若她要外出遠門,比如去縣城,還得在鄉啬夫那辦理一種叫“傳”的通關文書,屆時鄉啬夫自是會查驗她的尺籍,看她是否繳納賦稅,若是欠繳,那自然不給辦,沒有“傳”,這就意味着這人哪裡也去不了。
“下一位。”
季胥将尺籍貼身收好。
一個歸家半個多月的女娘,都窮得吃糠咽菜了,真到這日,還教她真将口算錢繳齊了。
金氏使勁剜她一眼,拉着季元跪坐下來,遞上他們的錢串。
“我這錢哪裡不夠稱?都是我一個個拈過的,你可瞧仔細了,别坑我這民家婦……”
隻見後頭隊伍慢悠悠的,尤其那繳納田稅的,得量稻谷,是項費時的工程,根本快不了。
季胥先繳完,正好趁這會子賣蒸餅。
“肉餡兒蒸餅?我瞅瞅。”
他們趕早來,有的沒吃朝食,等在隊伍後面肚子咕噜叫喚,便動了買蒸餅的心思。
先時那買過蒸餅的獄吏繳完了稅,見着季胥又要買,
“再來十個肉餡的。”
見他做回頭客,有鄉民就問:
“真有這麼好的味道?”
獄吏才剛多得了季胥給的蒸餅,便幫忙吆喝兩句,說的也是實話,
“你們放心買罷,保管滋味好,我那六歲的弟弟,一人就能吃五個。”
這一來,不少盛昌裡的同鄉招手要買。
連皮兒都浸着肉香,一口咬去,久等的煩悶瞬解。
“又軟又香,頭一回吃肉餡兒蒸餅,這味可真好!”
“給我也來五個!”
“我也要!”
“我也要我也要!”
此時人多,季胥做的五十隻肉餡蒸餅,五十隻白玉蒸餅,一下遭到哄搶。
金氏才和鄉佐掰扯一番,白費了不少唾沫星子,不情不願拿出五枚五铢錢,替換回來她摻進去的□□,才算繳完。
見得季胥見縫插針也要賣蒸餅掙錢,錢一個又一個掉進竹筒,那眼熱的啊,臉都拉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