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陳車兒要比季胥小上一歲,便這麼喚她。
“正吃着晡食,可巧聽見外頭有人喊,我說這聲音耳熟,原是二鳳這丫兒。”
堂屋中的呂媪,循着聲,前後腳也出來了,季胥面頰自然就染上笑意,在暮色下透着鮮亮,
“我做了些水引馎饦,趁熱送點來給您嘗嘗。”
一邊送上手裡的東西。
水引馎饦?呂媪是聞所未聞,不過,季胥的手藝定然都是好東西。
再一看,三隻碗,她頓就擺手,
“哪要的了這多,給小碗嘗嘗就好了,剩下的留着你們三姊妹吃。”
呂媪說什麼也不肯要,尤其在她聞着肉香後,這是肉做的?那得多少銀錢哪。
她想推,又怕灑了,便一個勁抽身,把手往後背,嘴裡說“可不要可不要”。
“家裡還有呢,若非您和陳大父幫着修房頂,這會子我們仨怕是都成雨打雞了,
這些水引馎饦我都嫌少,您快收下吧,不然以後再有點事想找您幫忙,我哪裡好意思張口。”
她對着呂媪,仿佛上輩子孫女對奶奶,存着久違的親昵感,
“嗳喲,腕子酸了,灑地上才是可惜了了。”
呂媪忙忙的來接,待左右各端了一碗,一時發現上當了,無奈笑了,将兩隻熱乎乎的碗,遞給一旁的陳車兒,季鳳那隻便由陳狗兒接過。
兄弟倆去竈屋,拿自家的陶缽盛好,将碗空出來。
帶上空碗要走時,呂媪看天色暗沉,喚陳車兒亮了火把,送她們回去,
“車兒,你顧着點小妹妹,仔細腳下路滑,别摔了。”
“哎!”
陳車兒響快應着。
火把映着路,季胥牽着季珠,仔細避開爛泥。
她看了眼身旁的小郎,“聽鳳妹說,車兒在盛昌裡的窯場做工嗎?”
“是咧。”陳車兒說道,“做了有小半年了。”
“如今那窯場裡的陶瓦什麼價?”季胥惦記攢錢蓋房的事。
“得四錢一片。”陳車兒說道。
“若是要蓋個一堂兩内的格局,車兒可知大約要使多少瓦?”
“估摸着,得要一千片。”陳車兒想了想,鄉裡人蓋房會在窯場買瓦,他見的多,也清楚。
那就是四千錢。
“青磚呢?”
“青磚八錢一塊,可貴了,按咱們這兒一堂兩内的樣式,最少要三千塊磚呢”
那青磚少有鄉民買的起,多是縣城的來買,按量燒制的。
季胥一算,這價格高到乍舌,入冬前她不可能攢齊。
那還是算了,牆依舊還是夯泥牆罷,泥巴可以挖牛脾山的,不費錢,摻着稻殼,如今家家戶戶的泥牆就是這麼夯的,夯的牆也還結實。
至于屋頂,她想着,就蓋瓦的,一是結實耐久,一年揀瓦一次便行;
二是家裡沒耕田也沒有稻草,若是買稻草來鋪頂,花了錢也不耐久,索性一步到位,還是買一千片瓦。
這買瓦就是四千錢,再加上請人的傭錢,一些零碎的花銷,少說她要攢足四千五百個錢,也就是四五兩銀。
話說這缽水引馎饦,可把陳家人給稀罕壞了。
那飄鮮的肉香,嗅得人慣吃菹菜、清湯寡水的肚子直叫喚,尤其還小的這對雙胞胎,都咽了不知多少升口水,但仍是乖巧得很,等長輩先動筷。
跛足的陳大先給二老盛去小半碗,一家人這才動筷,吃了起來。
“不成啊,這皮兒可薄,夾把皮兒給夾爛了,我去拿小勺來。”莊氏說着,便去竈屋拿來些木勺。
陳狗兒早等不及,使筷子也夾了一個進嘴,那微微彈牙的肉,被薄皮裹着,在嘴裡滑溜的,别提多香,他還是第一次吃這樣好味的東西,
“極好吃!大父大母,阿翁阿母,你們快嘗嘗!”
每人嘗過眼底俱是驚喜,在嘴裡舍不得咽。
莊氏咂咂嘴裡的肉香味,稀罕道:“這叫啥?這樣好的味,怕是隻有在長安待過的胥女才做得出來了。”
“胥姊說這是水引馎饦!”陳穗兒說道,嘴裡又送進去一個,真香。
一向沉默老實的陳老伯因說:“還是從前在縣市裡才見過有食肆賣這吃食。”
那還是去歲春,他去縣裡置辦一把鐵鋤,市裡一家門面大氣的食肆,有一小子在肆前吆喝攬客,手裡捧着的便是一碗水引馎饦,說是長安來的新鮮吃食呢,一碗足足賣二十錢,他哪吃得起,看個新鮮肚飽便罷了。
“這麼說,咱們也吃上縣裡才賣的吃食了?”陳車兒道,心恬意足的笑。
“胥女做的,比他們食肆的水引馎饦,皮子還要薄。”陳老伯道。
他瞧那食肆捧出來的,皮子是厚的,哪有季胥的手藝,皮兒薄了透着肉的褶皺,鋪在碗裡,别提多誘人。
“想必是她在長安待過三年的緣故。”陳老伯道。
缽裡還剩些,陳大自是要拿過二老的碗來盛,呂媪和陳老伯俱是将碗護在手裡,
呂媪因說:“我和你阿翁晡食吃多了這樣的湯水,起夜不便,還是給狗兒和穗兒吃罷。”
最後那幾個,便進了狗兒和穗兒的小肚子,連那斷在湯裡的皮兒也沒放過,一滴湯水都不剩,畢竟那湯喝着,也有一股子肉香,可鮮呢。
回到家中的季胥三姊妹,自是煮了餘下的水引馎饦來吃,吃着身上熱乎乎的,暫且驅了秋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