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阿小正在背瓦,他們這等家奴,給吃給穿,不似那外面雇來的傭工,還按日給錢。
他們是按月發月例,像他一個月才得四十錢,那茄子是他原在家鄉便愛吃的,春日裡向甘家伺弄菜園子的老媪讨了把茄苗,在這整了小塊地種下去,夏令時蒸熟了拌蟻子醢吃,如今是最後一茬兒了,個頭要小些,再過一陣子,便不結果了,霜打下來,連苗都該拔去了。
阿小吃了個夏令,末茬兒還能揀幾個錢,自是願意的,得了五錢,喜的掖在鞋裡,還讓陳車兒謝謝那買茄的。
季胥有了茄,便問王典計:“我這還有一道新鮮吃食,可要做了,一并送去甘家?”
“如此甚好,你速速做來。”王典計一聽,喜上心頭。
夫人點一道,他知趣兒送去兩道,那賞錢還不比早上多?
隻見季胥從她随身的籃子裡,掏出五個裹着泥巴的圓物,撲來一股子草灰味,她道:
“這個,皮蛋,三錢一個。”
今日清晨,季胥最早做的那罐皮蛋,已經封存了二十日左右,她敲了封罐的黃泥,揀了來賣。
不過,肉餅好賣,黑黢黢的皮蛋卻少有問津的。
她切了小塊的,劈了竹簽來試吃,那敢吃的也少。
況且皮蛋生吃的味道,後世也有許多人接受不了,做成菜,接受度則廣泛些。
困于早晨家中沒有茄子,暫且做不出這菜拿來盛昌裡試吃,因而此番賣出去不過五六個。
如今得了茄,便想做來。
一則眼下就能賣出些,二則倘或甘家人吃着好,不愁長遠沒市場,于她有掙頭的,不然也不會白白問起王典計來。
王典計道:“管它皮蛋肉蛋的,盡管做出好吃食來,我買了。”
說罷便從袖中掏出十五個錢來給她。
季胥道:“二十錢,五錢是我買茄的錢。”
王典計:……
摸了摸袖口,到底盡數補齊了。
季胥這便動手,隻見她把那裹着泥巴,十分磕碜的皮蛋敲碎,剝了開。
乍一見裡頭的黑乎乎,把王典計嫌棄的直掩鼻後閃,
“我說季蒸餅,你也撿些好蛋來賣,這都壞了多久了?”
“這皮蛋就是這樣兒。”
季胥仍剝自己的。
王典計不再近前來,他怕聞着那壞蛋敲開來極臭極臭的氣味。
在外瞅着季胥仍在剝,那手碰着那黑不溜秋的蛋,他都在慶幸,幸而先把茭瓜菜做出來了,不然那手,都浸臭了。
如此想着,他緊忙把那食盒拎出來,說道:
“快别做了,這壞黑了的蛋,你敢做,我就是吃了一百個豹子膽了,也不敢拿去王女案頭。”
“還有會子才到中食的點,典計錢也花了,索性等我做了,嘗些再說好與不好。”季胥道。
王典計直搖頭,“我可不嘗,壞肚子的東西。”
陳車兒倒是沒被唬退,依言在洗那落灰的石臼,他道:“典計,這聞着不臭的。”
王典計仍不信,隻在外不肯進來。
隻見季胥将那紫茄碼在燒緊的鐵釜裡幹炙,直到茄子蔫巴了,外頭一層紫衣子變灰變皺,
她才夾出來,将那衣子撕去,撕出大塊的,長條的,幹淨的隻留下裡頭青色的軟肉。
同着五顆皮蛋,一并放入石臼裡,調上醬料茱萸,便使起石杵來舂。
那蛋和茄混融在一起,連陳車兒都看的有些皺眉頭,不由的疑惑:
“胥姊,這還能吃嗎?”
“你嘗嘗?”
季胥舀了一勺給他,陳車兒雖說心裡直打鼓,但他想着一直以來季胥做的東西,沒有不好的,便大着膽子,送進嘴裡。
王典計在屋外瞅着,他将那糊碎的,黑青黑青的東西吃進去,都要替他嘔出來,這陳車兒平時的機靈呢?可真夠笨的。
“嗯!真好吃!說不上來的好滋味!”
陳車兒驚奇不已,還把勺在嘴裡溜了一遍。
季胥見狀,笑眯眯向外道:“典計也嘗嘗?”
王典計把頭直搖,捧着食盒道:
“我可不吃,這陳車兒的舌頭也不知是什麼死魚臭蛙做的,壞黑了的蛋也吃出好來了。”
見日頭居中,便向外去甘家宅第送菜了。
陳車兒的機靈勁上來,便追去将他往回扳,
“真是極好的,吃上一口,我都覺着我能就半碗飯,
那茄單吃不覺着,混了這皮蛋獨有的滋味,真是香極了。”
王典計被拉進竈屋時,實在沒憋住氣,嗅了嗅,再嗅了嗅,竟是沒有臭味?倒有一股子清鮮的茄味和醬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