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和血雨是菲爾·帝摩尼森降臨前的标志性征兆。
姬森磐牙關緊咬,指甲掐進手心,他不止一次午夜夢回祭祀日,頭頂就是血盆大口。他拔足狂奔,卻無法逃出那片遮天蔽日的陰影。
姬森磐告誡自己必須保持冷靜,靈界投影會保證他的安全。可是他也不免憂慮,靈界投影冷酷無情,她剛剛利用完姬戴維還不夠,還想利用他,萬一她是一個不守信用的混蛋呢?萬一她打不過菲爾·帝摩尼森呢?
灰霧中還藏着一種窸窸窣窣的奇怪動靜,昭示着還有一群活物正在不緊不慢地接近他們。
靈界投影不悅地皺起眉毛,她說:“怎麼還有閑雜人等?這又不是超市買一送一的促銷活動。”
“看來我們撞上了他們的遊行。”姬森磐觀察一番後解釋道,“在遊行月,被選中的教徒們會分批進入神降區,跟随祭司的指引,沿着神行過的軌迹徒步。這是菲門教自創的一種修行方式。”
穿着灰紅色服飾的菲門教徒們遠遠地綴在被他們視作神明的菲爾·帝摩尼森的身後,如同陰暗角落的鼠群。其中有一道身影令姬森磐感覺似曾相識。
姬森磐疑心自己看錯了,他向前邁出一步,努力睜大眼睛想要看清那群人的面貌,但他越是想看清,視野反而變得越模糊,灰霧中的陰影變得扭曲起來,像是氣泡破裂以後蕩漾出的水波紋路。
還沒等姬森磐看個分明時,他的視野突然被一隻修長的手遮住。
她的指尖虛虛按在他的眼角,姬森磐的呼吸因此停滞了一下,然後他從微微的眩暈中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的狀态不對勁:“我剛剛……怎麼了?”
“那些東西會迷惑你的心智,不要太沉浸其中。”她說話的腔調改變了,不再含有那種輕飄飄的玩味,鼻音完全消失了,然後變得更加低沉,像是從胸膛裡傳出來的震動,“另外,魏醫生,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在這種時候輕舉妄動。”
“戚檬?”姬森磐悄聲問。
戚檬朝姬森磐颔首。
姬森磐意識到什麼,他馬上轉身,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蘇醒過來的魏環缙正悄無聲息站在他們身後,而且距離相當近。這是一個危險的信号。
姬森磐頓感不妙,雖說麻醉劑效果因人而異,但他未料到它竟然失效如此快。這令人很容易推斷出魏環缙的自身軀體也極有可能接受過強化改造。盡管魏環缙看起來不像典型的“賽博格”——他身上沒有那種特别紮眼的義體。
伊曼諾尼公司人工智能“伊塔”為姬森磐調查過魏環缙。在魏環缙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姬森磐閱讀過他的公民檔案。
魏環缙算得上是社會精英。他出生于聖約翰尼城的一個中産階級家庭,父母均在當地一家義體專科私立醫院工作,他在家中排行第二。魏環缙從小到大品學兼優,從聖約翰尼醫學院畢業後在諾亞集團總醫院參加三年規培,取得獨立執業資格證後離職去往他處。
再往下,魏環缙的工作經曆就變成保密,直到他若幹年後再次出現在霍森斯小鎮的商業街,注冊了一間以他的家族姓氏命名的診所。
姬森磐的權限密鑰級别很高,他授權伊塔搜集信息并拼湊出了魏環缙簡曆上的那段空白期。
數據顯示,魏環缙在這段時間裡搬來恩瓦市獨居,經人介紹認識第九機動隊的軍官杭覓雙。同年,魏環缙通過了第六軍團在霍森斯鎮成立不久的一家訓練基地附屬醫院的招聘考試,崗位是主治醫師。
姬森磐對伊塔說:“魏環缙的長相和他的父母不太相似。”
伊塔回答:“他們通過合法手續領養了他。”
姬森磐了然,與此同時一個毫不相關的信息突然閃過他的腦海——其實菲門教在希因茨聯邦也有一個分會,但和帝國這邊的教會聯系并不緊密。聽說那邊熱衷于搞一些見不得光的活動,比如暗殺和諜報等。姬森磐試圖回憶起那些人的統一特征,但一無所獲。
魏環缙一言不發,神情陰森,他周身灰霧缭繞,血雨簡直像要滲進他的皮膚裡面,它刻蝕出可怖的紋路。短短幾秒的時間内,魏環缙的軀體就發生了顯著的變化——膨脹的肌肉幾乎把衣服撐裂,繃直的手指末端彈出鋒利的刀片。
在灰霧和血雨中,數片薄如柳葉的刀刃上閃動着令人膽寒的銀色亮光。
魏環缙冷冷說道:“姬森磐殿下,我無意傷害你。這是我和她之間的恩怨,請您讓開。”
姬森磐想說些什麼,但是被戚檬打斷了,她說:“殿下,保護好你自己。”
她的話語似乎别有深意。姬森磐因戚檬的眼神而退後好幾步給他們讓開位置,但口中仍然說:“我不管你們兩個之前有什麼矛盾,菲爾·帝摩尼森馬上就要來了,無論如何不能在這個時候内讧!我以為這是出發之前大家一緻達成的共識……”
姬森磐說的這番話起到了一個背景音的作用。
兩個人如野獸般厮打起來。
戚檬喘着粗氣壓制住魏環缙,居高臨下俯視着陷入癫狂狀态的對手。她在打鬥過程中已經盡量小心謹慎,奈何拳頭和手臂上仍不可避免地被對方利刃割傷。那些利刃在魏環缙的操控下靈活無比,仿佛本來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小股鮮血從她緊攥的指節處慢慢滴落。有一種久違的感覺在心中翻湧,那是快感、戾氣、蔑視、亢奮……難以分辨的正面或負面的情緒攪和在一起,震蕩着她殘餘的靈魂。
魏環缙在掙紮過程中也沒忘記直視着她,然後他張口對她說了一句話。
戚檬死死地盯着魏環缙,将他的口型也看得一清二楚。她高舉的拳頭滞空了幾秒。
花夢期可以肯定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聽到這麼古怪的發音和颠倒的語法,她完全不能領會個中涵義。但是她的靈魂先行一步聽懂了,仿佛這是一種深層的烙印,直接觸發了最底層的反射。
她的耳朵在那一刻靈敏地分辨出了一種陌生的細微的嗡鳴,殺機在這一刻鋒芒畢露。
但這道殺機不是沖着她來的。
姬森磐背負的外骨骼在智能識别模式下激活緊急避險功能,把被保護人裹進繭轎的内部。下一瞬,一柄高速飛行的薄刃在穿透繭轎的保護層的同時瓦解了自身,一枚體積更小、形狀怪異的利器從中脫出,如同蛇終于張開血盆大口,露出尖銳毒牙。
毒蛇一口咬住獵物。飛镖尖端沒入了某人的掌心之中。
花夢期慢慢張開手掌,毒囊中空空如也,裡面盛着的神經毒素在觸碰到生物組織的瞬間便開始不遺餘力地發揮污染。踞于她脊椎之上的義體開始不安地閃爍起來,顯然是感受到了不小的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