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回消息,隻是太愛了不知道怎麼開口。
聞命下意識想。
時敬之隻有在在意他的時候才會這樣失态。
緊接着,聞命心裡湧動着狂喜。
這其實非常幼稚,扭曲,卻帶着隐秘而洶湧的喜悅。
多好,這個人在意我。
他每一聲呵責、每一句訓斥、每一個失态的表情……背後都藏着一個慌張的自己。而這一切的原因,都是因為聞命。
因為我。
這種惡劣的牽扯似乎也由來已久。聞命印象如此深刻。
少年時代的聖誕節,他曾在屋内裝了一顆松樹,時敬之卻臉色大變,滿臉怒色,不管不顧将松樹扔出門去。
聞命因為打折買了幾根羊毛圍巾,也被時敬之一并拒絕。
那天聞命的心情也不好,卻最終沒有吵起來。最後他們共飲熱紅酒,似乎幾個小時前的争吵不存在。
而聞命看着時敬之的臉,卻一句呵責也說不出口,同時把心裡那股古怪的忌憚和憤懑壓下去。
這其實很難講,聞命忌憚于時敬之的強勢,又沉迷于他表情破裂的瞬間,久而久之他形成了一種自卑、隐忍又飽含試探的态度,直到最後,那些心情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聞命将餐具放入自動洗碗機中。
方才挂掉電話以後,他獨自吃完了一份營養餐。其實自己吃飯也沒什麼,他獨立得早,很多時候都在自己吃飯。
更加困難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在光明街的時候,白天他在南亞商人開的咖喱店打工,有時候一邊吃飯一邊刷碗,還有的時候直接捧個碗,挖一些客人沒吃完的剩飯,蹲在廁所旁或者黑街的下水道邊狼吞虎咽。
污水橫流的景象帶來的反胃感完全無法戰勝饑餓,聞命以驚人的速度扒飯,五分鐘也就那樣過去了。
聞命是很随遇而安的人,糟糕的境遇似乎無法打擊他,他帶着野蠻生長的活力與堅韌,總是看到生活光明鮮亮的那一面。
盡管時敬之不怎麼喜歡他做瑣事,但是也沒完全禁止,隻是時敬之嚴格控制了他外出活動的次數。
聞命的膝蓋骨被倒塌的柱子砸到,小腿骨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
傷筋動骨一百天,哪怕是醫療無比發達的2085年,聞命也要在輪椅上呆很久。
*
聞命推着輪椅上樓,進入天台的花園中。
人工消毒燈和輻射燈光為健康植物提供生長環境,聞命扶着花園旁的栅欄,艱難邁出腿,試探着站起來,踏出一步。
他很不靈活,每一步都走得相當艱難,隻是完成站立這個動作,就已經花費了半個多小時。
他最近的身體好了許多,本來今早晨想和時敬之分享,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忘記了。
聞命想,也好,先不要讓小敬知道,小敬最近很累,他可以不去麻煩他,自己照顧好自己。
就像小敬一樣,小敬是一個從不給别人添麻煩的人。
*
他第一次有這個認知是在救了時敬之半個月之後。
光明街條件差勁,好在人員混雜,是個良好的藏身之處。
形形色色的小商鋪招收短工,按照小時結算工資,聞命的工作時間非常彈性。
那天他做工回來,忽然發現被子被疊得整整齊齊,桌子上擺了半個青澀的蘋果,那是他從老闆那裡讨來給時敬之當零食的,原本是圓圓的一個。
蘋果被整齊切開,安安分分呆在盤子裡,等着聞命回家。
聞命輕手輕腳關上門,發現床上蜷縮着一個瘦弱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湊過去,俯下身觀察,發現時敬之閉着眼睛。
他的睫毛很長,以錯亂的頻率抖動。
聞命知道對方在裝睡,并在他受不了睜開眼睛之前下了床。
他曾經很怕時敬之會崩潰,像個幼稚的孩子般大吼大叫,讓人無力招架。
他也怕時敬之什麼也不說,默默地掉眼淚。
後來看起來,聞命的擔憂又仿佛是多餘的。
時敬之很好養活,即使身處荒僻的貧民窟,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教養和習慣,以持久以恒的自律來維持某種慣性,毫發無損地在溫飽線以上生活着。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他們吃完飯後,時敬之會去主動洗碗。
他避開聞命,自己偷偷跑去洗,緩慢而專注。一切事畢,他再悄然無聲地蜷縮回床鋪上,安安靜靜地面對着牆壁發呆。
聞命有幾次下工後,專門藏在門後偷看他。
時敬之面朝牆壁,耳朵沖着門口的方向,一旦聽到遙遠的地方傳來自行車的鈴聲,他就慢慢坐起來,雙手抱着膝蓋,臉朝着門口轉過來。
他的這個習慣是聞命偶然發現的。
後來,聞命本人成為了自行車鈴铛一般的存在。
時敬之的注意力會随着聞命的身影轉移。
為了确認這一猜想,第二天做完家務,聞命忍不住在屋裡來回走動,制造出突兀而熱鬧的聲響,他趿拉着夾趾拖鞋闆,啪塔啪塔砸地,手中杯子咚得一聲磕在木桌上。
時敬之一動不動,整個人的注意力卻圍着聞命打轉。
聞命制造的噪音便更大起來。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他就在學着吸引時敬之的注意了。
時敬之在努力為着縮小教育差距和推動平等事業做貢獻,加班之餘,抽空回了一趟父母家。
21世紀,世界主題是“流離失所”。
陸地上裂開了大縫,地球磁極紊亂,地球傾斜角偏了幾度,原因不明。
地上的環境進一步惡化,人類進行了大遷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