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裡随處可見矮小的墓碑和好心路人獻上的花草。TINA大聲叫着他的名字。
“你說……”時敬之突然鎮定下來,下定決心一般重複問:“你說的葬禮,是小豪的。對嗎?”
TINA感覺時敬之這個樣子非常陌生。她太怕了。說實在的,她從入職就一直跟着他,是他一手帶出來的。雖然好多好多時候他都在縱容她,她還是怕的。
時敬之和他的父親一樣,擁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嚴感。
他看着對方,扶着把手,慢慢、慢慢站起身,因為身體直打晃,他不得不扶緊了椅背借力:“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
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變得平靜,啞着嗓子:“……嘟嘟,你知道,為什麼……他們不讓你見他嗎?他們說轉院的時候就不好了……”
“鄭先生又是那樣有聲望的人物,鄭泊豪先生還在巡邏隊裡做了協議交換,事情好多…好雜,Arthur你不在…所有人都沒了主心骨。”
“本來大家都在等他的移植手術,前天晚上我偷偷去打聽東太平洋區的實驗室,他們說……”她絞着雙手,忽然發出一聲劇烈的嚎哭:“他們說那天晚上他就撐不住了,病危通知書下了五張…!肋骨全斷了,心髒也沒了一半…他本來有救的,但是…”她傷心到無法開口,仿佛要被即将說出口的殘忍真相攝住魂魄:“他們說有一根碎骨藏在心髒裡…戳穿了他的……”
話音掉落的一瞬間,他在時敬之臉上看到了驚訝的表情,因為過于震驚,完全是空白的。疲勞和狼狽突然把她壓倒。
TINA再也撐不住了,捂着臉痛哭道:“對不起…!!對不起…其實他的心髒内部全被攪碎了…”
“當時的報道鋪天蓋地,鄭先生馬上就要公布這件事了…因為實在瞞不下了…”
“為……為什麼……”時敬之頭暈目眩,他嘶吼出聲,抓着TINA的肩膀質問:“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打不通電話不會上門嗎?!”
“我去過了!”TINA哭着說:“我如果了的……可是聞先生說你病了,你一直在吐,身體也不好,我不敢刺激你了…”
“他說了…他說了會告訴你的。”
時敬之的臉色突然陰沉起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TINA,你再說一遍,誰告訴你的?”
時敬之本來要回醫院繼續陪伴母親的,但是現在他心裡裝滿了秘密,誰也沒說,直奔生命倫理委員會的大樓。
他臉色鐵青,跟個幽魂似的,走路都在打飄。那雙手瘦得隻剩骨頭,像隻銳利的爪子,緊緊裹着她。
TINA一直跟着他,欲言又止。
她太害怕了,按照她對時敬之的了解,這個人有着無堅不摧的精神和強大的心髒,發号施令、說一不二,甚至連一言一行都帶着不可抗拒的壓迫感,那是最強大的保護傘,可是他現在的狀态仿佛随時會昏倒。
時敬之走了好幾步,又突然停下,目光凝聚在她臉上,突然迸出一聲沉悶的歎息:“不要告訴任何人,你今天見過我。”
“發生……發生了什麼事?”
“你說…”時敬之忽然喘不上氣,低聲問:“你說這件事,聞命知道?”
TINA一怔,低聲道:“我……”
時敬之看了她好半晌,突然沉聲說:“TINA,我一直很相信你的能力,但是公私的事情還是要分開的。你很優秀,要堅強起來。”
TINA滿臉無措,被他這種交代遺言一樣的架勢吓呆了,“Arthur…你,你要幹什麼?”
對方隻是沉默看着他,眼中全是森寒的冷意。
“不要怕。”時敬之竟然伸出手,非常疲憊、甚至非常平靜地輕輕扶住了她的胳膊:“TINA,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要記住,不必害怕。”
“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雖然說了也比較多餘,但是還是說一說吧,都是我的真心話。你在校的時候成績一直很優秀,工作以後做的雖然不是本專業相關的工作,但是也很優秀。不過,也别把自己的老本行丢了。”他笑了笑,竟然有點語重心長的意味:“有些東西,到了某個位置,一定會用得到的。”
他這個時候特别平靜和溫和,但是TINA一點都不感到高興,她覺得隔着霧看他,根本看不清。TINA忽然感到心裡湧上巨大的陰影:“為什麼突然這樣說話?是……有什麼事……有什麼事要發生了嗎?”
時敬之目光黑黝黝的,他盯着她的臉,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有些事情,暫時沒有辦法告訴你。”
“那天他和我提了他的夢想。”
TINA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個他是鄭泊豪。
她忽然無比恐慌,對着自虐般的時敬之搖搖頭說:“不要說了…Arthur不要說了…”
“他說他馬上要競選巡邏官了。”
TINA終于受不了,哭了起來。時敬之不得不給女士一個擁抱。他那麼麻木,卻還是紅了眼眶。
“所以也不要對我感覺愧疚,或者其他……”時敬之無比冷靜,态度鮮明:“你怪我是對的。”
TINA徹底頓住了。
“你記住我說的話。”時敬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做出拉拉鍊的動作。
“如果你以後見不到我,甚至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要害怕。”說完轉身就走。
TINA呆住了,她驚愕失色,緊緊上前抓着他的手臂急道:“Arthur!你不要吓我?你怎麼了?!你要去幹什麼?!”
時敬之突然僵住了,TINA感覺手下的肌肉緊繃繃,就要破碎,而時敬之猛然迸出一聲辛酸的歎息。
TINA惶恐不安,感覺自己胡攪蠻纏的行為惹他不快了,她剛要解釋什麼,時敬之卻寬容笑了。
笑容轉瞬即逝。
“你說,你打不通我的通訊器是嗎?”他忽然轉身捉住對方的手,眼睜睜看着她播向自己的号碼。
三十分鐘後,時敬之進了生命倫理委員會的大樓。
他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而是乘坐電梯,去了地下,來到闊别幾年的檔案科。
那都是剛入職輪崗期間呆過的地方了。
标準檔案室的準入資格是非常難搞的,他在審核區呆了将近兩個小時,打了無數個電話,才辦理完畢準入手續。管理科室的是個老人,曾經帶過時敬之幾個月。
他禮貌微笑,同時敬之打招呼。
“您好。”時敬之說。
老人也笑。他替對方蓋章,檢查證件,然後按部就班将出入證遞過去,時敬之卻突然問道:“今天的門鎖是新更換的嗎?”
他沖着門口淡綠色的密碼鎖指了指。
老人一愣,不明所以笑道:“去年換的。”
時敬之點點頭:“感覺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