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TINA驚訝睜大眼睛。
烏雲逐漸凝固,淅瀝淅瀝的雨水中,古老的鐘聲響了。
*
一個小時前,北大西洋航空港。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呢?”
TINA女士拉着行李箱過安檢,她再次拿起鏡子端詳自己紅腫的眼睛,轉頭望向窗外藍天。她穿着莊重的黑西裝,胸前别着的白玫瑰還帶着清新的露水。
她難掩倦容,空乘女士非常動容地給予她擁抱,TINA飽含感激,含淚笑了笑,低頭拉着自己的登機箱就坐。
溫暖的陽光從舷窗撒過,女士擡手扶住墨鏡,等待光芒略過身側。
在她身側是一位中年男士,面容平靜,随時一幅看似沉思的模樣。他一打眼并不是引人注目的長相,衣着也灰撲撲的,腳穿黑便鞋,
整個打扮像個純文學編輯,在這個年頭很窮酸的職責,筆名很适合冠名流浪漢,然而就是這樣樸素的打扮也無法掩蓋他的氣質。
TINA眼毒地想,這人整體顯得很體面,仿佛随時可以參加演講。
男人攜帶一隻小小的布藝登機箱,看起來有些古舊,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因為歲月的緣故,男人的眼窩有些深,于是顯得眼神更加深邃,眼角微微耷拉着,匹配他常年微抿的嘴角,整個人更加嚴肅。
TINA很随意地打量、忖度,猜測對方的職業身份,以便快速決定,做出最最恰當的、無懈可擊的反應。
這是一位低調的上位者,五官端正,态度堅硬,不苟言笑,思維固執——
很難想象,這樣一位男士,竟然會主動開口和自己攀談。
她微微愣住,轉而綻放出得體的笑容。
“我……做過的工作很多。”TINA笑着說。
“那是什麼?”
“呃——您——您想知道哪一種?”TINA不确定地向外挪挪屁股,有些拘謹地坐穩。她洩露出一些自己很好接近的信息,那種屬于後輩的、謙卑姿态似乎消彌隔閡,而屬于女性的溫柔特質似乎又帶着某種不一樣的柔軟——
她總是知道應該在某些時刻不着痕迹地示弱,
“都可以。”
男人這樣回答,緊接着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太過嚴肅正經,他恍然半晌,才不太自然地低聲補充說:“我有個兒子,差不多跟你這麼大——”
不會是要給我介紹對象吧?!TINA驚悚地想。
“……所以我想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到底都在想什麼。”
對方這樣說,垂眼看着毫無信息進入的通訊器,眼中甚至劃過一絲絲苦惱。
TINA心裡一松。
飛機上是自帶内部網絡的。她這才發現男人在不間斷地發送信息。可能是年代差距的緣故,他選擇用手寫鍵盤,但是寫字又很快,字體也非常一絲不苟,沒過多久就寫出一篇小論文。TINA沒有窺探他人隐私的嗜好,但是那一瞬間她的确在想,究竟是寫給誰,把通訊寫成信件,字未免也太多了些……
“女士,咖啡還是水?”
“呃——謝謝,一杯熱牛奶。”TINA接過牛奶,又幫身側的男士接過一杯熱水,換來對方的颔首。
這真是位不苟言笑的上位者,TINA暗想,如同自己每次開會都要正襟危坐在底下仰望的大人物。
面對大人物,拿出應對教導主任的招數就對了!
認認真真做工具的TINA暗想。
但是這次她選擇主動出擊。
“您是出門工作嗎?”她的目光落在男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上。
這又是一個非常非常異于常人的點,男人攜帶了一本紙質筆記本,與之相匹配的是别在筆記本上的鋼筆。TINA在以往的電子掃盲紀錄片中經常見到這種東西,那時候紙還不貴,它們往往作為學生贈送的教師節禮物出現。
“是的。我是出來工作。”
“您自己嗎?”
“我一個人——”
“您為什麼——”TINA說:“您為什麼不戴婚戒?”
這個問題按照某種标準而言,非常突兀且冒昧。
但是這位男士似乎有些遲鈍,他對這個問題很奇怪,卻對女人的用意毫無所查,甚至非常一闆一眼道:“沒有這個習慣。”
說完,他很不熟練而友好地笑了笑。
飛機飛得有些猛烈,TINA懷疑飛行員是不是有葡萄牙血統。
她扶穩椅子,又思索再三,摘了墨鏡才對身側穩坐如山的男人開口說:
“您剛才問……我的工作……說實在的,我很難找到一份工作。看起來說得過去的工作更是難找…我以前是幹貿易的,但是貿易太累了,每天996,吃盒飯和外賣包,雖然很惹人笑話,但為了讓自己更有吸引力、在職場的分數更高,我要保持身材,平日裡瘋狂吃草——也就是所謂的最健康的健身餐。我要每天陪着大老闆出差,去中東沙漠鳥不拉屎的地方吃我吃不習慣的菜,雖然是沙漠,但是他們财大氣粗地搞海水淨化,整座城市都很潮濕。我不喜歡這個工作。就去繼續念博士。
“………博士期間打過工,給寵物洗澡,也做過家教,教出來幾個top2學校的苗子,但是也沒什麼成就感,市區的孩子得到的教育資源本來就比郊區多,我感覺自己很過分。後來因為一個契機,我被臨時抽調到警務處……”
說到這裡她謹慎一停,感覺自己提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但對方反而沒什麼反應,TINA眨眨眼,繼續語調平靜的說:“……工作。當時我還是研究所的博士研究生,身份比較尴尬,像個科研人員卻也幹行政人員的活,是個學生也可以領一些打工錢,總之我就被抽調去警務處幫工,那陣子變異生物太多了,我的任務是随時審查地方上傳更新的實時數據,再将上級部門播送給我們的數據分配下去……總之我要每天盯緊數據,錄入信息,嚴防死守……24小時連軸轉,就這樣幹了半個多月,可能因為我表現太優異……所以得到了一個選拔機會。然後我就幹了現在的工作……”
對方投來一個略帶詢問的眼神。
TINA面不改色予以回視。
這次她用了一個比較低調的詞彙:“助理。”
*
三十分鐘前,斯圖卡拉海島。
弗洛倫最後完成一波檢查,鑽進船艙熱豆子。這是一種非常常見的焗豆子,裡面充斥着番茄醬的鮮甜味道,平日裡搭配吐司或者烤土豆吃。弗洛倫吃的很快,他心裡有一種沉靜的興奮感。
那種興奮源自即将成功的喜悅。
他們可以聽到遙遠的音樂聲,那是一首古老的凱爾特風笛曲。
弗洛倫在十三分鐘以後上島。他越來越接近那座教堂。事實上每一座歐洲小村落裡都會有一座教堂,他有些搞不懂那些古怪的東方人為什麼要遵循這些禮制,但是也無所謂。他聽到了非常輕微的說話聲,甚至看到了攢動的人頭。
這群人都是要死了麼?
他忍不住想。但是内心沒有什麼情感波動。然後繼續接近那所教堂。他對分辨教堂種類沒有絲毫興趣,總之他知道,他的目标在那裡。
那裡有各種名流政客,說不定還有什麼秘書長,部長,議員,還有syren說過的,搞聯合政府教育系統的那幫蠢蛋也在。他們是他們的仇人,關系就是這麼泾渭分明。
弗洛倫知道,他們這群人喜歡組成民族國家,後來搞聯合政府,超級城市,管理者被稱為部門部長,但是很蒼白,很無力,在神明的懲罰面前不堪一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在一支隊伍裡成為一個“部長”,就像是山坡上的羊,狗,狼,馬……然後弗洛倫也知道,他們比動物還要不堪,因為他們重視一種叫做“體面”的東西,也因此抱團取暖,極度排外,像弗洛倫這種人隻配叫做“恐怖分子”。
當然,弗洛倫對和這群人合群沒有絲毫興趣。他輕易繞過草坪上祈禱、哭泣的人,然後摸上教堂的牆壁,在蒼綠的爬山虎遮蔽的花窗下、褐色石階旁,塞下了第一顆炸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