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三個字一出口,她仿佛瞬間老了十歲,“真是世風日下,想當年我當職場新人的時候,也沒天天這麼被害妄想症。”
這是職場PUA嗎……小職員欲哭無淚地想,我是遭遇了職場PUA得嘛。
“當時我們可是老人捧新人,新人敬老人,地都是老同志掃的,值班永遠把小年輕放最後,我們平時也就是掃掃地,澆澆花,但是這裡面也有學問——”TINA一瞪眼,道:“同樣是掃地,擦桌子,有的人就隻擦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有的人就墊着腳,把大壁櫥後面那個縫都給擦幹淨了。你體會到什麼?”
請考生發表自己的觀點!
這是面試嗎?!
小職員驚悚地想:“我我我……我不知道!是要我擦桌子嗎?!我明天就擦!我每天擦三遍!”
小職員内心在呐喊:我好慘!我隻想拿着五險一金當個鹹魚嗚嗚嗚!
“真是一等人用眼教。”TINA起身,踩着高跟鞋邊走邊說:“我要你擦桌子做什麼呢?那個大壁櫥在檔案廳裡,專門拿來儲存紙質版檔案,背後正沖着中央空調的出風口,所以非常容易積灰,如果不清理幹淨,檔案會被污染。”
“哦哦……”小職員在努力消化TINA的話:“這是告訴你,把你腦子裡那些莫須有的勾心鬥角收一收。做好本職工作是第一鐵律,最底線而庸俗的想法是,你進了這個部門的大門,就很難有人讓你失業。但是,更加重要的是,随時記住你來這裡工作是為了什麼、幹什麼的。”
對方睜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瞅她。
TINA深吸一口氣,似乎很不願意講話,卻不得不說:“我的老天爺我真的不想絮絮叨叨破壞我的氣場……小朋友,你們是有崗前培訓的好伐?要我再把高度格局給你說一遍嗎?”TINA又一瞪眼,兇神惡煞道:“我問你,德爾菲諾一共多少人?!”
“我我我……我不知道!!!”
“四百億!”TINA眼都不眨張口就來:“最巅峰時期四百億!城市爆炸帶來溢出效應,特大型城市成為人類歸屬!哪怕這麼多年過去,出生率下跌,戰争瘟疫奪走多條生命,單單德爾菲諾市區就有八十三億人口,這還沒有加入郊區,海島,移民………而我們的工作人員一共有多少,你想過嗎?”
“什…什麼?”
“三十萬。”她說:“隻有三十萬。三十萬人維持着整個德爾菲諾大區機器的運轉。這意味着每時每刻,你至少要對27666個人負責。你懂這句話的意思嗎?”
小職員眼裡挂滿了蚊香圈,TINA翻了個大白眼,聲音高了不止八度:“拜托!你上課的時候是趴着睡了嗎?你要明白!首先,你的每一分工資都是從德爾菲諾市民手裡摳出來的,他們才是你的衣食父母!這意味着你的職場生涯掌握在他們手中!他們才是你應該負責和誓死捍衛的對象!你以為這隻是賺錢那樣輕松的嗎?!你的工作意味着一份責任、理想和使命感!别人工作叫搬磚,你的工作叫按螺絲,把每一塊磚用螺絲擰起來!”
“其次,誰都是從新人走過來的。出錯誤、沒經驗,這很正常。凡事多看多問不怕出錯,錯了也從錯處汲取教訓,這也很正常。但是,新人最忌諱不思進取,德不配位。做助理的,别人想一步的地方,自己試着想三步,别光顧着照葫蘆畫瓢,像個花架子,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鍊子。”
為什麼從擦桌子講到了職場哲學!
小職員驚呆了。
TINA洞若觀火地笑了一下,那一瞬間,她隻是想到了剛入職場的自己,不過那些細節實在不足向外人道,誰又能相信,她每天認認真真擦桌子,卻總是有個人來的比她還早,并且把整間屋子打掃了個遍呢?
這是在打壓我嗎?排擠我嗎?給我下馬威嗎?
是覺得我眼高手低,堂堂一個博士,連擦桌子掃地這種事都幹不好嗎?
她争取來得更早,甚至在洗手間的出水口壞了時跑去隔壁樓打水,可是那個人第二天比她還早,整潔的辦公場所簡直是無形的巴掌在甩她的臉,她冥思苦想半個月,終于鼓足勇氣問。
而對方愣了愣,又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那個地方太窄太髒。”
他指指她包裡露出的口紅管,“希望我沒有冒犯你,我感覺你很愛美,如果蹭髒了,要花很久時間去打扮吧。”
“而且最近洗手間在整修。沒有水。”他低聲細語道:“總歸,你去做這些不太好。”
原來是這樣的啊,她想。
原來隻是這樣。
TINA伸出手,嘴角的笑意如此鮮明,小職員呆愣愣直瞧:“我就說了帶新人非常麻煩,我需要一個能頂天立地的上司而不是讓我打腫臉充胖子當光杆司令。什麼東西這麼慌慌張張……”
TINA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卧槽?!”
*
“我知道。”聞命張口的一瞬間,空氣詭異地安靜下來,鄭泊豪歇斯底裡的咆哮彌漫在空氣裡,如同宇宙深處的星雲一般逐漸黯淡,他皺起眉頭:“你知道?”
“我知道。”一股膽汁般的苦澀溢出來,聞命感覺記憶在拉扯:“不然你以為我去幹什麼了?”
半小時後,生命倫理委員會走廊。
“我我我……”小職員終于哭了:“我真的隻看到了開頭!看了前三秒!那張臉出現開始漏出肩膀的時候!我就關了!”
“知道了!”TINA邊走邊比劃,她推開門,又退回來,附耳對着職員講:“小點聲,别這麼哭雞鳥嚎的——好的,深呼吸,轉身,忘掉這些。如果你忘不掉,去GP處領一份神經安撫劑,來,再一次,深呼吸,一、二、三——”
背後的辦公室裡傳來強烈的争吵聲,TINA目送對方走開,深呼吸後猛然轉身,推門而入。
“人渣!”鄭泊豪揮出一拳。
“飯桶。”聞命抹去嘴角的血絲,冷冷笑道。
“吃軟飯的!”鄭泊豪吼道:“我再飯桶我是吃自己掙的!誰比得上你這個吃軟飯的!”
“我有錢。”聞命不耐煩地說:“看來我真的應該申明一下,我有錢,不是坑蒙拐騙、黑戶、低端人口那種有錢,我真的應該拿錢堵住你的嘴來證明我自己,雖然這很低端,我很不想這麼做。”
“詐騙犯!”鄭泊豪卻吼道,他瞪着眼睛,又猛然砸出一拳,所有的動作都透出歇斯底裡的勁:“你把所有人騙了這麼久!你敢跟他說你在芬蘭買了三座森林嗎?!”
聞命:“……”
這句話信息量太大了,TINA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芬蘭森林覆蓋率高,法律規定原本每個公民都有“個人權利”擁有或者進出森林,而在環境惡化後,此種法律早已不複存在,森林更加成為奢侈品,可謂一樹難求。
80年代在芬蘭擁有一片原始森林,相當于20年代在日本擁有一整棟平河畔森大廈。
“對,沒錯。”聞命竟然坦然承認。他動作一頓,撐着對方的拳頭,一把推出去,緩緩退開站定,點頭道:“我有。”
鄭泊豪簡直要壓不住自己揍人的欲望:“恐怕不止這些吧?!”
他冷笑着掏出一枚電子微縮芯片,大步朝着投影儀走去,因為太激動甚至都沒去檢查開沒開機,一把插入芯片快速講:“我早就應該去查清楚你的底細,果然出身第四象限的傻逼都不是什麼好鳥。森林?!哈?他知道你在雷克雅未克托甯湖旁邊有三棟公寓嗎?”
聞命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鄭泊豪輕蔑一笑,撐地起身繼續道:“看一看你的資料吧,為了找這些,我可是費勁好久呢。SYREN。”
聞命飛速道:“也沒什麼不能講的,不過你們似乎都很喜歡當我的代言人,再猜猜我心裡到底怎麼想的。我出身不好,我并不否認。我出生在一個很小的海濱小鎮,後來在大山裡居住很多年,歐洲的峽谷裡不通人煙,花名冊、戶籍證明這些東西都是紙質版,即便是被人搜查也很容易僞造——也幾乎從那時候開始,我的身份變得不明不白。從瑪利亞海島逃走以後,我在冰島居住了很長一段時間。期間會去北歐走走。後來因為某種原因,我不想再過這種隐姓埋名的生活,所以我聯系了你們。”
他很快介紹完自己的過往經曆,緊接着是某段不為人知的、發家緻富的曆史:“去過二十四橋嗎?我是那裡的股東之一。”
如果說在芬蘭買了森林和在冰島買了公寓都還隻是“平平無奇”的暴發戶力所能及的事情的話,在德爾菲諾海上大廈頂樓開餐廳這種事已經不僅僅是憑着财富能做到的事。
TINA目瞪口呆。
聞命的眼神卻很平靜:“我隻是比較走運,在它上市之前搞到了一點點原始股。”
可能是信息量太爆炸了,聞命這次非常好心,多對着“人傻錢多的二百五”多解釋了幾句:“都是正當途徑搞到的,我……”
TINA睜着好奇的眼神,感覺他還想說什麼,聞命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這一刻她猛然反應過來,并且非常機敏地沖背對着屏幕的鄭泊豪大吼:“别回頭!站住!”
3D立體音箱開始播放,TINA飛速解釋:“該死的機器竟然休眠……我們剛剛準備好資料正要彙報的!”
下一秒她簡直是小職員附體,無視屋内雞飛狗跳的一切手足無措說:“那什麼,我真不想你看見…那什麼你看見了也别生氣…你可能不知道,他們這些小粉絲,都喜歡給自己喜歡的偶像做小視頻剪輯,後來刷臉技術出來後,也有人拿去刷臉。你知道不?還有一種軟件可以把自己和好朋友的臉一起換到影視劇裡,别說對話,擁抱接吻甚至……都可以。”
盡管她聲音很小,可是背後那個微妙的省略還是被人捕捉到了。然而對方不發一言。
什麼叫做社會死亡啊?!!
TINA驚悚地想。
還有比在審查上司的換臉小視頻時被上司的前任看見更加驚悚的事嗎?!!
啊不……前任舍友。
“你知道前任舍友是什麼意思嗎?就是該看的不該看的全都看完了。”聞命摸着下巴,仔細點評道:“皮膚質感挺逼真的嘛。”
鄭泊豪插嘴道:“卧槽啊!喂!”
“我我我…我警告你…”TINA說:“我真不是遲到早退的…我也不是故意用外網拷貝資料的!!!内部網絡又被黑癱瘓了!!”
她摸摸鼻子,看了聞命一眼。聞命緊鎖眉頭,這件事說大不大,但是細究起來,影響不好。影響不好,可以帶來很多問題。
聞命的臉色更加難看,他說:“姚蒂娜,你說的甚至,是什麼意思?”
“……呃?”TINA有些反應不過來:“……就那個意思?”
“哪個意思?”聞命有點不快地說:“不要吞吞吐吐,直說……”
“就是進行天地的大和諧的意思。”一個聲音橫插進來,聞命轉頭,對上TINA嚣張的眼,他眼中的迷惑更大了。TINA無可奈何:“就是生物界的活塞運動,我們浪漫一點的說法叫……”
“哦,□□。”聞命說:“是這個意思嗎?”
“也不是,”TINA補充說:“不是□□這麼簡單,□□是用來形容動物的,人類的怎麼可以叫□□呢?這叫靈與肉的大一統,天地間陰陽能量的調和,愛與精神的升華,激情與荷爾蒙的釋放……這動物能有愛嗎?”
“那他們能有愛嗎?”聞命指着屏幕上兩人互相糾纏的畫面。
據說這段換臉小視頻是德爾菲諾初中部的學生做的,他們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的校友記錄冊裡看到了少年時代優秀學長的臉,以至于荷爾蒙暴動。
做這段cut的學生有些天賦,并且十分土豪,不僅僅搞了小視頻,還用虛拟系統做了段一分多鐘的全息仿真投影,視頻剪了九分多種的時長,配樂風情萬種,濾鏡讓人血脈贲張,現在視頻已經播放到了囚禁小夜場,聞命語氣平靜,目光柔和:“如果不換臉,裡面的人是在演戲,做不得真。換臉以後,就算其中一個是你老闆好了,另一個人,姑且算□□他的人吧,和他□□就是愛他?怎麼不問問你老闆不願意呢?”
TINA:“………”
她啪地合上通訊器,用一種非常專業化的語速解釋道:“小孩子就應該多看點書,少想些有的沒的。”
聞命:“嗯哼。”
TINA繼續檢讨:“不好好學習就會滿腦子奇奇怪怪的事情。”
“真是太辣眼睛了。”聞命哼道:“銷毀吧。”
TINA點頭如搗蒜:“嗯嗯嗯!”
聞命神情一頓,接着嘲諷地說:“但是光看這個内容,就已經很令人血脈贲張了呢。”
TINA繼續點頭,猛然回神:“嗯嗯嗯???”
聞命又哼了一聲,面無表情道:“發我一份。”
鄭泊豪:“……?!??!”
他實在忍不住,插嘴道:“你們也太變态了吧!!!你們要對他做什麼?!”他怒道:“作為前任你已經死了!死了是什麼意思知道嗎?!”
“我真的懷疑,我為什麼對你這麼好脾氣。”聞命突然轉過臉,面無表情道:“從頭到尾,能讓我卑躬屈膝的,隻有一個人而已。”
他語氣很平靜,一股寒意卻漫上心底,鄭泊豪一愣:“………”
聞命已經别開臉,繼續盯着屏幕研究。
“我操你大爺!”他吼道:“你少給我打腫臉充胖子!”
TINA瑟瑟發抖……閻王打架從來不會照顧小鬼的不是嗎?!
聞命充耳不聞:“你剛剛說,這個東西怎麼搞的?勸你說實話——”他擡起通訊器,咔嚓拍下ITNA的動作,惡狠狠威脅道:“不然舉報你拿外網做數據分析。”
TINA:“??!!!”
鄭泊豪咆哮着,把她的真心話說出來:“這也太狗了吧?!”
她語速飛快道:“就是拿着下載的小視頻做拼圖換臉什麼的AI就能搞!如果是多樣素材取樣換頭會換的更逼真!比如拿着同一個演員的采訪視頻和戲劇視頻一起取樣他的表情會更生動……啊啊啊我說完了不要舉報我…!?????”
“閉嘴。”聞命接過通訊器,三下五除二快速傳輸完畢,順帶記下屏幕下段的水印,這群藝高人膽大的初中生非常張狂地給自己留下了聯系方式,聞命恍然,感覺自己跟不上時代:“現在技術已經這麼發達了嗎?”
他開着投影,伸手摸了摸投影機裡時敬之的手指。
那個畫面其實非常普通,但是鄭泊豪感覺眼睛都要瞎了。
他唯一感覺慶幸的是,初中生下載的小視頻原版素材全部來自熱門電視劇,主人公連脖子和手腕都沒露出來,臉上甚至帶着面紗,據TINA觀察,小視頻裡的接吻都是手動按頭搞出來的。
鄭泊豪還想再吐槽一句“你半夜不會是想……?”
半句話還沒出口,硬生生憋住了。
聞命拉着投影機裡并不真實的手指,摸了摸,又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