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設計的這台量子計算機——”沈钰博盯緊屏幕，語氣裡透出一絲興奮和緊張：“我最初的設想是，計算機可以自主習得、自主運算，并且在一定情況下保留住宇宙節奏的基本律動。

這種律動回歸宇宙最原始而簡單的秘密，自然界由很小很小的線狀的“弦”組成，世界，大至星際銀河，小至誇克，都就伴随着不同的“能量弦線”的振動而做出不同的振動和運動。

這個救生艙就是個小宇宙，物質存在于其中，可以和外面的世界保持相應的弦之呼應——這在很大程度上依靠計算機瞬間計算出的基本律動頻率。”

“這次我準備測試一下救生艙和周遭環境的同頻共振程度——”

他的眼中透着狂熱，伸手按上啟動按鈕：“基本律動頻率——”

*

“資格？”聞命有些不解：“就憑你上周物理考了零蛋？”

“你還嫌棄對方考15。”他更迷惑了：“你那個時候還能給别人講課？”

五分鐘後。

“那咱就換個思路……至于電子掃盲計劃的收益——”鄭天寶說：“以商人立場去看待教育，真心過于殘忍。”

“所以？”

“我更加關心對人類心靈的啟迪。”

“老城區的人是否容易教化？”鄭天寶侃侃而談：“漢昭帝的時候，召開了著名的鹽鐵會議。其中《地廣第十六》中就有關于國土擴張的辯論，‘秦之用兵，可謂極矣，蒙恬斥境，可謂遠矣。今踰蒙恬之塞，立郡縣寇虜之地，地彌遠而民滋勞……張骞通殊遠，納無用，府庫之藏，流于外國……’意思就是邊遠地區的人類那麼野蠻，建章立制如此艱難，根本沒有擴張教化的必要。”

聞命似乎有了些興趣，“哦？”

鄭天寶笑嘻嘻道：“結果支持擴張的那部分人說不過，就開始搞道德綁架和人格審判。”

原話其實是這麼說的，“挾管仲之智者，非為厮役之使也。懷陶朱之慮者，不居貧困之處。文學能言而不能行，居下而讪上，處貧而非富，大言而不從，高厲而行卑，诽譽訾議，以要名采善于當世。夫祿不過秉握者，不足以言治，家不滿檐石者，不足以計事。儒皆貧羸，衣冠不完，安知國家之政，縣官之事乎？何鬥辟造陽也！”

鄭天寶出了休息室，陪着師兄向外走：“這不就是典型的打不過就耍流氓麼？”

他們拐過長長的走廊，鄭天寶言辭快速道：“選擇我，便是為了給未來的社會找個代言人。整個社會是個大機器，各個部門、各個領域是大機器上的部件，學校是核心部件之一，我們都是螺絲，知識、理想、真理……都要從我們手上經過，傳給未來。”鄭天寶說：“我還是相信一句話的，部署如車，我輩如禦，堂司官如騾，鞭之左右，不知師兄如何看待？”

這就是說，他們這些人就像車，來辦事就像坐車，擁有決策權的是騾子，而他們這些做事的才是車把式，決定車的方向。

“啧，”師兄發出一聲輕笑，轉頭看他說：“原來你還是個理想主義者，你的未來規劃是什麼，做命運的傳遞者嗎？”

“不不——盡管我緻力于為宏大叙事增磚添瓦，但是更加癡迷于當個遊戲規則的掮客——”鄭天寶矜持微笑，身形靠前一步，為他一手推開長廊的大門：“人還是要證明自己的。——不過按照現有的制度，委頓于一潭死水，那不是有巨大風險？要真的這樣，整個人類都沒救了。”

師兄沒說話。

許久後他扶了扶眼鏡，把頭從通訊錄光屏上擡起來：　“所以你是想做——”

鄭天寶仰頭笑道：“嗯哼？”

師兄意味不明道：“是命運的——”

“轟！”

一股對危險的極端敏銳刺痛了男人，師兄硬生生改變了走路的方向，下意識把鄭天寶拉向身後。

巨響傳來！

頭頂的天花闆晃動，緊接着發出刺耳警報！

“是命運的改變者吧——”

聞命話音未落，眼看着遠處的教學樓竄出滾滾濃煙。

鄭天寶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臉色大變，竟然不管不顧地一屁股往地上坐去。

聞命也沒想到他能這麼出人意料——一定是為了逃脫被大哥抽皮帶而練就的逃生本領！

這小胖子就這樣一把掙開他的胳膊，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梯。

聞命上前大跨一步，伸手去攔，遠處又是一聲“轟！”

竟然撲了個空！

男人暗罵一聲“艹”，咬緊牙！大步追去！

*

三分鐘前。

辦公室，叔橋望着窗外的層雲。

“功過是非，後世自有定論。”

叔橋頹然長歎：“隻是當時，在‘月光’和‘奇點’計劃接連爆出負面新聞以後，科學界的地位一落千丈！”

他經曆過學界群星閃耀、英雄輩出的時代，又目睹了科研災難卷起的滔天巨浪。

濟之聯大，這個身份，可以帶來一時風騷，也能傾覆間帶來投槍匕首——

目睹過師生背離、知己相殘的凄慘景象，那些時日已經塵封多年，想到當時濟之聯大的題字高懸于門，轉眼寥落四方，叔橋滿心五味雜陳，一時悲痛難言。

“最根本的——”時敬之說：“其實不僅僅是輿論的原因吧？當時的資金注入、參與人數都史無前例，最根本的……難道是……”他微微思忖，叔橋聽他回道：“科學界的理論進步遇到什麼問題了嗎？”

“你——”

你是真的像你的母親！

叔橋内心血液又熱了幾分：“你說的很對！最根本的原因是，當時的科學理論陷入了瓶頸——我們在原地打轉，已經找不到突破口了。”

“我們自己可以付出自己的精力、時間、生命……付出一切去鑽研，但是市民能等嗎？地球能等嗎？”叔橋大聲說：“就是這種強烈的責任感，已經要把大家壓垮。終于有一天，科學界自己先發生了分歧。”

“月光和奇點的支持者們爆發了巨大的沖突，然後是文理科之分——科研與人文本來就是人類曆史進步的明燈，但是全亂了……無數教授、職工互相寫論文抨擊對方的理論觀點，學生們人心惶惶，最後開始參加全球各地的遊行活動——一切朝着失控的方向發展。”叔橋說：“最慘痛的事故你也知道，德爾菲諾大區的校長西蒙，最後葬身圖書館的烈火之中。”

“從此學界一蹶不振。”叔橋說到激憤處，眼裡已經帶了絲淚：“我們費勁千辛萬苦，保存了量子對撞機——你母親就是當時奮力抗人的人之一。如果沒有你的母親——你母親這種人，我們學校的今日，也不會如此繁榮。”

*

“我有時候感覺自己是被捆綁在高山上的普羅米修斯，白天被秃鹫啄食血肉和情感，晚上又在夜夜反刍當中長出新的血肉。這些話語我無處訴說，畢竟當年學界人員散落世界各地——可我依然呆在濟之，最近幾年的學生又很争氣，很多人對知識帶着本能的探索和渴望……你也知道，這種發自内心的本能是多麼的寶貴。因此我堅持在這裡，力排衆議讓學生們做實驗、學東西……隻要是他們想要學的，想要的，我都會費勁力氣給他們找來。”

叔橋說完捂住臉。

他冷靜了十幾分鐘，收拾體面。

站起身，指着窗外的建築說：“你想不想去教學樓那邊看看？實驗室就在研究中心和教學樓的連廊處，那個地方比較安靜，我留出來幾間屋子，專門當做物理實驗室——”

話音剛落，時敬之突然一皺眉，叔橋被他吓一跳，不知為何後背涼飕飕的。

咔呲咔呲的電流聲打斷了這一切。

“不好！”叔橋大吼。

遠處的建築爆發了巨大的火焰——

時敬之看向窗外，他倆彼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身上看到了不妙，下一秒兩人同時起步，奪門而出！

“吱呀吱呀吱呀吱呀——”

“ALARM ！ALARM ！ALAR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