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是有負能量的。
科技帶來的破壞力堪比戰争是指數級的。
有時候科研人員嘴裡随便吐出的話就堪比一噸核彈。
弦也有混沌态。
萬年前千裡外的微風吹過蝴蝶的翅膀,隻是一瞬間。
這種波動的能量,我們也叫弦。一開始隻是一道波浪,是巨大海面上一道微不可見的水痕,來到岸邊就是海嘯。
時敬之現在學校門口,他隻穿了一件白襯衣,西裝起了皺,被他搭在手腕上。
因為白天的爆炸事故,整個人略顯狼狽。
氣象廳預報很準,那隻名叫實驗室事故的蝴蝶帶着宇宙的波動,向校門口吹來。
濟之市處在亞歐大陸北緯30°左右的位置——但是地理坐标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參考價值。
闆塊重組、氣候變化以後,地理坐标的作用可能更多用于文化而不是科研領域——主打文化身份認同和社交領域的懷舊,比如“瞻仰濟之大佬”“濟之桂花圓子湯”“大家好我來自散裝德爾菲諾大區”。
氣溫低了八度,路上起了風,饒是附中加大力度去調節天氣,處在出口處的時敬之依然受到了狹管效應的波及,略覺蕭瑟。
他的打扮終究單薄了些。
時敬之面無表情,走到100米外燈光溫暖的便利店門口,把西裝外套扔進垃圾桶,毫不猶豫按下垃圾處理鍵,15秒後,定制西裝化為環保碎片。
*
時敬之走回原地,靜靜等。
他很能忍痛。
可這次終究有些難過,白日裡他撞的太重了,那些被他暫時遺忘的刺痛仿佛忽然蘇醒,刺刺地紮在他的血肉——
隻能白着一張臉緊按着腰部的淤青。
甚至忽略了眼前投下的陰影。
聞命把艦艇停在他身前一米的地方,透過擋風玻璃看着前方的路,按下刹車按鈕。
時敬之微微别開臉,站了一會兒,擡步走上前。
他下意識錯過這個人走向後座,一道聲音響起,透着溫柔體貼:“坐前面吧。”
他驟然回頭,聞命已經拉開副駕駛的門,舉着傘,站在原地靜靜等他。
時敬之攥了下手,這次動作快了些。
他微微錯開對方的目光,在滿天的冷雪中,俯身鑽進副駕。
*
車内熱氣撲鼻。
溫度适宜,渾身的冷氣順着整根脊梁冒出,時敬之瞬間打了個冷顫。
内飾非常整潔幹淨,聞命開了暖風,那股細小的氣流舒緩地吹,帶着一股極淡的香氣。
在很短的時間裡,聞命啟動,關燈,按下音樂播放器。
時敬之坐的筆直。即便再昏昏欲睡,他也保持着克制和體面。
為了保持清醒,他第一時間開了窗。
一股很細小的風急遽沖向他側臉,太陽穴隐隐作痛。
他看着窗外,簌簌飄落的雪。
濟之市的夜景,和德爾菲諾有很大的不同,更多的是保留了厚重、粗犷的基礎景觀。行道樹多為巨大堅韌的針葉和半落葉喬木。
在很多毫不起眼的、灰撲撲的樓裡,可能藏着幾十層樓高的圖書館、餐廳、甚至是高級保密會議室。
時敬之漫不經心地看,側臉投射在黑亮的車窗上,泛着一團白白的熒光。
前方紅燈,聞命拉下刹車,飛快朝着副駕方向的後視鏡看了一眼,似乎在确認後方有沒有車,收回目光。
啟動,挂檔,拐彎——向右側傾斜。
濟之市的駕駛座位置與德爾菲諾是完全相反的,時敬之在這種差異中産生了些許失重感。
“車呢?”
時敬之一愣:“嗯?”
他收回目光,看着前方的路:“沒開。”
對方似乎笑了笑,他的目光似乎落在這一側,時敬之向後靠,把後視鏡讓出來。
他笑起來,但是稍有緊繃的氣氛并沒有緩解,壓迫感仿佛更重了。
“沒帶過來。”時敬之在如有實質的目光裡神色如常地說:“出差托運艦艇不方便。”
“關窗。”對方轉頭目視前方說:“冷。”
“啊——”
時敬之下意識看向駕駛座,對方穿了襯衣,專注地望着前方,還沒等他回應,動作幹脆利落,已經按下側窗總按鈕。
時敬之垂下眼坐直。聞命這台艦艇,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是濟之市生産商主打的高奢新式車型“蚌珠”——
從前往後像枚倒置的貝殼,外飾如珍珠貝般流光溢彩,内裡極度靜音、相當私密、後座寬敞、主副駕緊湊、保暖性良好,隔絕了寒風。
*
這一路很短,隻有幾分鐘。
聞命在門口站定,彎腰從門口花壇裡掏鑰匙,因為花壇太低,他不得不蹲下身輸入密碼。邊輸密碼邊解釋:“……鑰匙放在花壇裡。”
“喀啦”一聲,鑰匙從盒内彈出。
與此同時,門應聲而開,人工智能系統捕捉到主人信息,自動開門。
聞命起身站在門邊,依然是很紳士體貼地沖擡頭望來的人道:“卧室密碼八個八。拖鞋在鞋櫃上,冰箱裡有一周的食物和營養液,無線密碼我艦艇牌号。”
時敬之終于聽出一點不對勁,手指深深嵌入掌心,聲音因為極度的緊繃而微微發顫:“你難道不住…”
“我還要回去加班。”聞命露出一個疲憊的、無奈的笑容——仿佛那一層完美又有禮的面貌裂出一絲絲縫隙,露出一點真實感。
可是這種真實感,并沒有讓時敬之感到輕松。
“今晚我不會回來,所以隻有你一個人住。”
聞命說着,後退一步,始終将兩個人的距離控制在社交距離之外。又可能太忙了,不得不低頭快速在通訊器上回複信息,完全無暇顧及其他:“走了。”
他沒有進門。
時敬之這才發現,聞命站在門口,而他卻像個主人似的站在玄關處,顯得有些微狼狽和可笑。
聞命是沒有想到會遇到意外的。
原本他隻是臨時發好心,幫着同事送材料。
他在醫務室呆了會兒,周遭很靜。
鄭天寶昏昏沉沉,一開始隻是有些缺氧,後來可能是因為屋内開了空調,溫溫乎乎,竟然就那樣睡了過去。
聞命也不走,就坐在床邊,守着未成年人。
醫務室人手不足,碰上實驗事故更是最忙的時候,好在工作有條不紊,聞命等了一會兒,直到志願者和醫師得出空。
這才準備離開。
卻又目睹了一場家族批鬥。
鄭天寶撅着屁股,把頭埋進被子裡,以此制造“我不存在”的錯覺,以躲避來自“正道的光”的審判。
鄭泊豪要氣瘋了,在通訊器那頭暴躁咆哮,從老子要死要活加班容易嗎到你這個敗家玩意兒艦艇沒油的提示電話都打到我這裡來了!你對我的親親寶貝做了什麼!
鄭天寶埋頭裝鹌鹑。
聞命覺得實在好玩。
鄭泊豪的咆哮簡直要掀翻屋頂,但是這孩子眼裡透着很真實的依戀,應該是很信任對面的大人。
這對聞命而言,真的又新奇又陌生的體驗。
最後鄭天寶眼淚汪汪,大聲吼着:“那你報警吧!”
“濟之堵車是第一天了嗎!”
鄭泊豪驚道:“是我的錯?!”
鄭天寶:“我有怪你嗎?!”
鄭泊豪:“我xsfaqsag!!!賴我。賴我叔——”
“你怎麼天天把情緒挂嘴邊?!”鄭天寶大聲道:“讨厭的大人、無能的大人才會把負面的情緒宣洩在柔弱、無力、可憐、無辜的小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