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前
濟之市,濟之聯大密集書庫
“叔橋教授的親筆推薦信已發送。”
“謝謝啊苗學長!”鄭天寶在那頭翹着二郎腿,美滋滋給出條件,“有些人你是不是該在啟動儀式上說兩句。”
“我會舉止得體的。”苗書聞弦歌而知雅意,“稿子馬上寫,寫完給你過目。”
“可别。”鄭天寶心道,你寫的稿子你自己留着看吧,隻要我不動腦子我就不會想死,嘴上卻笑嘻嘻。“驚喜我要留到儀式上聽。”
“好吧……”苗書露出縱容而無可奈何的笑容,沖那邊說,“沒問題。”
事實上,他的态度真誠且溫和的讓人無話可說,鄭天寶毫無壓榨卑微讀書人的愧疚之心,大賴賴道,“那謝謝您啊,苗學長。像您這樣有擔任有教養的人真不多見了。”
又是事實上,這種客套話他從小就會說,滿嘴跑火車把人哄得天花亂墜。他那些叔叔伯伯哄下屬的時候都是這個樣子,然後那群下屬就跟苗書這樣,卑躬屈膝、點頭哈腰,對着贊美斂生息氣,對着詢問誠惶誠恐,脊梁杆子前後哆嗦,仿佛要把志向、靈魂、骨氣都篩出來。
一想到這,鄭天寶的氣又不怎麼順了,他躁得慌,不知道是被苗書這股永遠慢吞吞的作态燥的,還是被自己心裡這些亂七八糟的聯想燥的,緊接着忽略對方的恭維,急匆匆挂斷通訊。
苗書似乎還沉浸在被授予發言機會的震驚裡,沒回過神,但是他還是收納了這份榮譽——而因為太出神,以至于忽略了,周遭逐漸暗下的影。
“你讓他拿下這個計劃的所有權,然後想做什麼呢?”
苗書驟然回頭。
不對!
他不該在這裡!
天氣預警系統已經勒令所有市民禁止出門!
甚至學校已經完全封閉,附中和大學之間的擺渡車緊急叫停,安全網絡甚至以指數級開啟。
不應該!
那男人似乎早有預料,慢條斯理擡頭看去,昏暗的屋内,亮着無數泛着奶油白光的顯示屏,此刻都進行着倒計時,而最大的那塊屏幕上,竟然在實時轉播,巨大的破敗高樓如同史前巨物,長着血盆大口,靜候來人——
“鄭天寶的資格根本不夠做公益項目——說實在的,他本人其實也并沒有什麼興趣。但是不知道,你用什麼理由說動了他。”聞命打量着屏幕,在巨獸的腳下,人流如同蝼蟻,鑽進一條條蛛網般茂密的巷道。
無視對方驚詫的神色,聞命掏出通訊器,将【文學院更名提案】遞過去,漫不經心地笑笑,“有空聊聊嗎?總秘。”
*
苗書到底想要做什麼?!
誰将指揮群人?誰又賦予權力?誰來啟發靈智?
時約禮有次帶了一些玩偶回來,那是新興的動物模型,人們依托虛拟系統的空氣成像技術,再現已經滅絕的動物。
玩具腹部往往有一個開關,打開後就會在空氣中出現實體投影,孩子可以去觸摸,感受,據說可以開發孩子大腦的感官認知系統。
這些玩偶後來被用于“約書亞大學聯盟”旗下的“電子掃盲計劃”,簡單來講,為縮小教育差距和信息不對等造成的知識鴻溝,頂尖學校會依托大數據和互聯網絡來幫扶貧困與不發達地區的學校,他們進行資源共享、課程同步。
時敬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做慈善,就是把手裡的玩偶捐贈出去。
受贈者不知道會不會知道,有這樣一個人曾經奉獻出自己的“愛心”。
愛心這個詞說起來真是敏感,讓人肌膚上産生細細麻麻微乎其微的綿長疼痛。
但是和某些受贈者相比,這些消極無比的情緒真是太蒼白無力。
雖然對方嘴裡說着“我樂意”接受助學資金,但是鄙夷的神色、不屑的嘴臉、嘲諷的語氣排列組合出六種可能,所有的可能擁有同一個答案,名叫“我不樂意”。
他終于知道苗書要做什麼了!
嘎吱一聲,艦艇停在地上,因為速度太快,瘋狂甩尾,在又凍又冷的雪地裡劃出長長的痕。
就在時敬之咣當撞開密集書庫辦公室的一瞬間,他搜尋着室内的影,定神一看,瞬間僵住。
三分鐘前,聞命半身浴血,當胸踹出,“咣當”一聲,苗書如同一隻失重墜落的飛鳥,撞在堅硬的光屏上,哇得吐出一口血。
那應該是非常痛的,聞命發了狠,時敬之見狀忍不住攥緊手指,心也仿佛被狠狠揪住,心跳空了三秒。
而苗書仿佛喪失感知疼痛的能力,毫不在乎身上的傷痕,他毫無征兆般露出一個扭曲的、快意的、充滿報複的笑容,手在鍵盤上驟然按下!
聞命忍不住罵出聲,“草!”【SOS】德爾菲諾大區沈方慈草菅人命,“電子掃盲計劃”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随之而來的是一段段錄音,點贊量和評論量正在飛速攀升——
“這個世界上存在理想之愛嗎?”
“那可能隻存在于神與半神之間——無意冒犯有宗教信仰的人,可惜我不信仰神明,人都是有限的,力有不逮、事與願違才是常态吧。”
“這個世界上存在殉道者嗎?”
“我以前是覺得殉道沒問題,現在覺得還是保全自己,努力改變自己,雖然不能改變潮水的方向,但我自己在逆流中站穩了才行。”
“蒙昧無知的人可能被教化嗎?”
“自由意志的力量是無窮的。”
是時敬之和苗書的對話!
“……什麼勞什子經濟顧問委員會榮譽會員,都是人面獸心的黑心商人。沈方慈漫不經心說:“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搞清楚。我從來不和金錢做對,我也不是一個狂妄的地域主義者,我不支持全球化,但是我也沒有反對過,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曲解我的意思。我其實非常寬容大度。”
“這個世界上沒有幾件我讨厭的事情。但是總有人把我的想法掰扯得非黑即白,很明顯我的立場并不處于這兩者。”
“你隻是不喜歡太多束縛。”錄音非常嘈雜,顯得年代久遠……對方繼續說,“我以為德爾菲諾給你展示了一個新的可能。全球化以來,人們收入和生活水平的下降,貧富差距擴大,環境污染.....但是在德爾菲諾,人們在讓它慢慢變好,德爾菲諾稱得上另一個典範。”
這次沈方慈沉默了很久,但是聽起來她似乎并沒有否認。“我不想要一群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嗡叫個不停。”
這是一段流傳出來的錄音,更加像是某次會議之前的對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