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突然産生了信念的動搖,很想反對電子掃盲計劃。
你告訴了她們虛無缥缈的夢,好像她們可以捉住夢,可是你走了,夢也走了,沉浸在夢裡的人,卻再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阿慈說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如同白蠟一樣白,她神态迷茫,仿佛自己才是那些被教育者試圖感化的堕落者。2062.8.27 蘭)
*
“《名人傳記》稱你為全能,光明街居民稱你為創造主,《紅日法案》稱你為自由,德爾菲諾新聞稱你為廣大,FAITH&VICTORY校報稱你為智慧與真理,導師稱你為光明,《校友回憶錄》稱你為天女,《入德爾菲諾掃盲史》呼汝為主宰,《出濟之市記要》呼汝為神聖,學生自治委員會呼汝為公正,《貝倫城記》稱你為上帝,人稱你為聖母,但是持燈稱你為慈悲——這才是你名稱中最美的一個。①”
德爾菲諾大區,在地動山搖的掌聲和背景音裡,“咔嚓”一聲脆響,沈方慈收回剪刀,紅彤彤的彩綢随風飄逸,輕撫她拿着剪刀的手,涼沁沁,而她若有所覺般,在震耳欲聾的歡呼聲裡,朝着幽暗潮濕、日光幾乎無法透進來的高樓擡眸。
同一時間,電磁波穿透大氣,于廣闊無垠的内外網絡中,化為一枚新葉,它如一片刃夾帶風響,穿空而過——
就在那一秒,時間歸零,時敬之手中的通訊器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他低下頭,目光停頓。
聞命循着光看去,辦公室電子屏幕上,字體龐大,沖擊眼球。
揭秘真相!伸張正義!
“電子掃盲計劃”發起人沈方慈導緻無辜花季少女慘死!
閣下又将如何應對呢?!
*
一行行大字如同瀑布從碩大的光屏上閃過,苗書似乎達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眼中光芒閃爍,一絲帶着猙獰的笑容,綻放在他的嘴邊。
他看着時敬之的臉,他曾經也幻想過,這個人看到屏幕上的信息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
是名人被揭穿虛僞面具的惱羞成怒?
是發現親生母親竟然是殺人兇手的悲痛欲絕?
是想要遮羞?想要洩憤?還是和曾經的他一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裡像被剮了一般想要報複?
“你做過面容改造手術?”一直沒有講話的聞命突然開口。他皺着眉,很快把自己的猜測推翻,并轉移到了另一個角度:“不——不應該隻是面容……”
“哦~被你發現了——”苗書毫不掩飾道:“我做了機體改造手術,因為隻有這個樣子,我才能以被資助學生的身份留在這所學校……這些年裡,我做過快遞員,做過門衛,做過宿管……我用你們最看不起的職業,和這裡的人聊天,摸清了這所學校的大街小巷、閑聞轶事——”
“你可以直接申請入學——”聞命打斷他。
“我的目的不是上學!”苗書說:“一個最普通的貧困生身份又怎麼能幫我找到這麼多信息?!”
“那你怎麼又改了主意。”
“因為我聽說了你——”
“濟之準備重啟電子掃盲計劃——我認為這是個機會。”
這些話好像很有魔力,苗書心滿意足地笑起來,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當時就僵在了那兒,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飛揚的神采。
“讓我們從頭開始理順吧。先生們。”苗書望着雪片般的評論從屏幕上飛過,他愉悅開口說,“要聽一個貧民窟棄嬰的流浪史詩嗎?”
“我是個棄嬰,貧民窟的棄嬰——”
照理說,如果是個男孩子,被抛棄的時候,會被慎重考慮,而苗書在光明街的待遇,甚至比不上最低賤的站街女——
時敬之目光微變,這自然逃不過一直盯着他的苗書的眼睛。
“因為我就是這麼卑賤啊。”苗書說,他冷笑着看了看天花闆。
“你是不會想知道,我受到過怎樣的欺淩的。”他的嘴角挂着一抹嘲諷的笑。
“最開始的時候,我沒有錢。小時候,我當個掮客,在酒吧裡賣瓜子。再後來,那些假藥販子,就開始制造仿制藥品。他們在幾種變異動物屍體混合後的蒸餾物上倒銅酸,結果産出了一種鎏金色的燃料——用于生命倫理委員會的官方火漆印章……因為這種燃料顔色華美,無比耀眼,一時名聲大噪……那些人就瘋狂批發這種燃料,并且大賺一筆。所以當時盡管變異植物讓很多人頭疼無比……卻是我能活下來的養料……”
“我的任務就是背屍體……”苗書說,“背回那些變異的……動植物的屍體。後來……我的工作成了哭喪。因為死掉的市民太多了,很多人遠在他鄉回不來,就會委托當地的衛生管理所、醫院、養老院代為處理喪事,葬禮需要有人去哭……我每次哭完可以賺到一個饅頭。多可笑!他們死了,我卻活了!哈哈哈哈多麼可笑!”苗書甚至陷入了某種癫狂,随着屏幕上的數據越來越多,如雪花般出現,将他淹沒,他的興緻也起來了、暢意也起來了,“我活了!我竟然活了!”
他那樣快活,所以調高了自己的音量,頂着平凡的面容去邁出驚動的腳步:“姚月白……是對我對好的人。”
聞命看到他的神态有一瞬間的動容,其實那是很微妙的,就像是身處低位的人物,不忍亵渎般、以一種飽含宗教般的情感,去誦念某個人的名字,如同祈禱。
他不自覺看向時敬之,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聞命忍不住一怔。
但這種詭異的沉默很快被苗書的喊叫打破了。“你們當然可以說,她不需要為任何人的人生買單,不需要為任何人負責,但是可能嗎?!她是妖言惑衆的女人!!!把姚月白領到了這條路上,卻又搞歪門邪道!!”
苗書依然哈哈大笑:“我要沈方慈百年基業,一朝而墜!”
時敬之:“你有證據嗎?”時敬之說:“你有證據嗎?”
沒有,其實都沒有,他們隻是根據沈方慈一貫的做法在推斷。
“我怎麼當面對質?!”
“德爾菲諾秘書廳熱線指揮中心會定期召開市民議會。”時敬之淡淡地說,“名額對着所有人開放,随時歡迎市民批評指正。”
“如果你仔細閱讀條例,會發現這條新規就是你嘴裡“聽不得别人批評”的沈方慈秘書長親自簽發的。”
時敬之點開給沈方慈的通訊,問,我想知道真相,沈方慈淡淡道,這不是你該管的事。挂斷。
“騙子!”苗書目眦盡裂,“都是你們這些上等人玩弄人心的把戲!”
“我早料到了。”苗書說,“你以為我沒有……”
他突然無力地想,我早就不信任你們了。
我早就不信任你們了。
我曾經看過一篇老師寫過的報告,那些施以援手的女性把被扶持者當做自己的鏡像。
同樣,他們對拿着被幫助的人抱有期許,希望他們達到自己的心理預期,他們才會進行投資。可是,他們從來不聽對方怎麼想。
誰又能……苗書冷冷瞪着他,誰來聽我們的聲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