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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尾聲101·繁花萬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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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一下吧。”時敬之沒有放棄。

聞命丢給他一個古怪的眼神。

事實上時敬之一進來就注意到了那片傷口。他似乎有些猶豫,一手緊緊地攥着張手帕,他下意識張了張口,卻沒發出什麼聲音。

聞命很執着,于是時敬之妥協了,最終将手遞出去,嗓音仿佛被精密計算過似的擠出來,輕到過分:“那你低一下頭。”

“姚月白在苗書心裡是神聖化的存在。愛情無論被怎樣美化,放在姚月白身上都意味着玷污她本人——至少在苗書心裡是這樣的。這也是他排斥電子掃盲計劃、排斥我母親、排斥那個‘男人’的某種原因。”時敬之掏出了一次性消毒劑,他動作很輕,目光很專注,但聞命突然“嘶”了一聲。

“很痛嗎?”時敬之擡起頭,發現聞命盯着他看。

方才為了動作,聞命非常配合地矮下大半個身子,面容暴露在時敬之眼前,時敬之可以很輕易地清除他眉眼間的血漬。聞命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因為空間有限,身體的重心不得不傾向對方,他們靠的非常近。

其實對于時敬之而言,這是個很有掌控感的姿勢,隻要他想,他可以瞬間遏住對方的咽喉,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非常久違的瞬間裡,捕捉到一股熟悉的,來自聞命的掌控感,仿佛要将他牢牢困住。

聞命看了他半晌,語氣平靜地說:“沒有。不痛。”

“那我繼續了……”

聞命頓了頓,皺了皺眉,語意不明地“嗯”了聲。

時敬之分辨了一下他的神色,感覺仿佛是非常痛的,因為聞命額間和頸間青筋畢露。“你痛了要告訴我。”

“然後呢?你準備怎麼做?”

“什麼?”

“那我說,我好痛。”聞命緊盯着他的眼睛,“我要痛死了。”

時敬之動作猛然一頓,他瞪圓了眼睛,很是震驚。

“所以你就說了這些話?”聞命不等他回答,又把話題扯回來,緊接着換了個問法:“所以你也是這樣想的?”

時敬瞪了他半晌,深吸一口氣:“痛就自己擦。”

聞命飛速接住撲面而來的手帕,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拉住對方的手,不容置疑塞回去:“不要,看不見,不會。”

時敬之:“………”

聞命滿臉誠懇,像朵被霜打的小白花,小聲委屈巴巴道:“我好痛啊。”

時敬之:“……忍忍,但凡不能殺死你的,最終都會使你更強大。”

聞命眼泛淚花,幹巴巴道:“果然啊……受苦的人,沒有悲觀的權利。”

時敬之:“什麼時候發現苗書有問題的?”

“去圖書館那天。”聞命說:“他在二樓多看你好幾眼。”

時敬之擡起頭,眼裡帶着疑惑。

聞命面不改色:“我對這些向來比較關注。”

時敬之:“……所以你就把自己的通訊号給他?”

聞命不假思索:“不然給你的?”

可是你看起來真的很像職場裡拙劣搭讪小美人的同事。

時敬之:“……”

聞命不依不饒:“問你呢,說話,你是不是很想把通訊号給他。那天你就一直回頭看他,我早就看出來了……你不要不承認……”

時敬之鎮定異常:“……不,謝謝,婉拒了。”

聞命緊盯着他。似乎在辨認這句話的可信度。

“我不喜歡輕易搭讪的關系。”時敬之同他對視幾秒,别開眼低聲說:“我隻是覺得沒有到走投無路的時候。當然,她可以覺得走投無路。”

聞命沒有講話,隻是靜靜看着他。

就在他以為時敬之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對方卻突然擡起眼,動作很輕地摸了摸受傷的眉角,認真地看過來:“所以我覺得不對勁。我覺得一定有什麼不對勁。”

*

德爾菲諾大學二年級學生绛唇

因為有了它,我終于不用住在爛尾樓裡了,它改變了我的生活,天翻地覆的生活。昨天我路過雙選會的現場,發現月度最高薪水還比不上我以往一個晚上的資費……好吧,我很難不動心。因為有了它,我賺得更多,就像看了一場“瞬間電影”一樣!太真實了,天啊,我其實真的分不太清是現實還是夢裡,但是他們說這就是沉浸式體驗的最絕妙之處。好的吧,我暫且相信。

哦,那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和在工廠裡踩膠鞋沒有任何區别——但是能給我帶來奢華的生活,我喜歡奢華的工作,蘇格蘭高地和貝爾法斯特産的上百年威士忌、千年流傳的翡翠、博物館和收藏家手裡才能見過的字畫擺件、高樓大廈!俯瞰市中心的高樓大廈……這都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

什麼?你說畢業?……我的确錯過了一場考試,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德爾菲諾學生自治委員會代理會長(主持工作)驚夢

請叫我會長,謝謝,您把我的職務記錄清晰了嗎?德爾菲諾學生自治委員會代理會長——這可是了不得、了不起的榮耀!什麼?你問我們是個什麼機構?就是自治委員會啊,還能有什麼?你沒聽說過嗎?你這人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你還問不問了?不問我走了!神經病!

……

你對我客氣點。給錢嗎?你這東西不會被曝光吧長官?

(小注:我和他們說,這隻是訪談,将嚴格按照研究倫理的知情同意、信息保密、趨利去害與保持良好和公正的關系原則進行。)

貝倫步履大廈權利保護中心副主任

我們常說自己的工作是“鬼差”——是的,誰讓他們總在夜間出沒!整個貝倫區是個有機的整體,中介、藥品倒賣商、餐館、便利店、小診所、牙醫鋪面、黑車司機、娛樂場所老闆……他們才是互相依靠的人群。他們都是晚上傾巢而出,我們不是“鬼差”又是什麼?

哦,她們更多時候是受到了壞人、惡棍的引誘教唆才做出不光彩的事情,往後發展,她們因為追求享受和窮奢極欲的生活而堕落。

是的,我們的責任就是拯救她們。

光明街從未統一,但是在諸多勢力中間,它從未喪失自己的自治權。

誰掌控了這裡,就掌控了南北走私的命脈。

邊境政策收緊的時候,貝倫區作為一片未被現代文明秩序規範的區域,逐漸引來一批人考察、拜訪。

那是尋常的某一天,天尚未拂曉。雖然天氣悶熱潮濕,他依然穿了一件厚夾克——這是為了防範小偷的緣故。來之前他甚至做了雙保險,将雙肩背包放在胸前。

然而于事無補。

他的口袋被翻了底朝天。

護照丢失,錢包被盜,在街頭莫名被人敲了悶棍,醒來已經躺在不知名的寮屋旁,四周黑到發亮的污水橫流。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周邊是荷槍實彈的巡邏官——此地強盜橫行,巡邏官常常由披着制服的當地“黑戶”組成。

楚家印忍不住後退一步,手掌按在身後的牆上,直到退無可退。

這是一條單行道。

楚家印用盡最後的力氣,攀上了一處通往貝倫大廈的高牆,企圖悄無聲息地繞過巡邏官,進入這片傳說中的“佐米亞”。

“我們總将山地部落視為未開化的“原始部落”,認為他們愚昧落後,無法意識到文明的好處。國家總試圖将這些人集中到低地,以便納入國家體制。對這些地區的征伐和統治,被視為推動文明發展的舉措。”

他此前從未想過自己會進入這片“惡土”。許多和他一樣的同學也一樣。

他沒有同伴,饑寒交迫,甚至有橫死街頭的危險。

就在他愣神的片刻,松動的砂石在手下忽的一滑,他心下一跳,不好!

眼前蓦然一黑!

背在身前的雙肩包被支棱出的牆飾挂住,緊緊扼住他的咽喉!

就在那幾秒之内,他的臉色飛速變紅,呼吸不暢帶來的窒息感令他頭暈眼花,身體本能地掙紮,他的眼角瞥見遙遠處的巡邏官站定,似乎正向這邊望過來,下意識擡起槍支——

就在那一刻,一個貓一般的身影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視野中,敏捷躍下高牆,悄無聲息地勾起他的書包帶,用力一拽——!

昏暗的夜色中,他們同時伸出手,互相交換了封皮相同的筆記本,手掌重合的那一瞬,不經意迎來對視。

風輕吹開某頁——“像潘達柔斯的女兒,綠林中的夜莺,

停栖密密的樹蔭之中,放聲動聽的歌喉,

當春暖花開的時候,

顫音回繞,頓挫抑揚。”

“佐米亞是世界上現存最大的,還未被完全納入到民族國家中的地區。”

“它已來日無多。”

對方橫刀而行,快逾光電,眼前如雪照長夜。

飛蟲清鳴,血光飛濺,楚家印恍然,一道寒光頃刻沒入胸口。

他半仰着頭,望向對方烏黑的眼睛。

他終于看清了對方的面容。

對方竟然是位年輕的女性。

刀光早已閃過,他被熱血撲了滿臉,即刻後知後覺明白,那是一隻碗口大的毒蛇。

姚月白疑惑地,又目光堅毅地望着對方。

而仿佛一首詩歌即将翻開序章。

“你……你好……我沒有貝倫區簽證,我聽說在貝倫大廈邊境可以申請到這個地區的特别通行證。但是,海關人員告訴我,申請通行證很簡單,隻要交付3000德爾菲諾币就可以。此外,還有附加條件,我必須雇用一位全程陪同的向導,否則無法進入這片區域。”

楚家印咽下口水,聽見自己的嗓音,伴着鼓噪的心跳和緊繃的風聲,共同顫動。

“你願意當我的向導嗎?”

***

在那不久前,姚月白和沈方慈談起日後的理想,那似乎是很虛無缥缈的東西。

“老師,你覺得,理想是什麼呢?”

“對我而言,理想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東西。”沈方慈的面容很平靜,甚至冷淡的有些不近人情,“是一種會被很多人反對,一旦堅持會帶來諸多反感和呵斥的事情,我自己偶爾也很想放棄,但是在很多散漫無聊的瑣碎日常裡,我又常常會記起一些事,這些事讓我充滿力量感。”

姚月白說,我要做自己的主,我要自己說了算。姚月白開始兼職做向導。

她有着那樣一張令人一見心驚的臉。

可是和紅燈區的一部分女人為了容顔與歲月而憂慮不同,她像一個毫不在意容顔的女人,起早貪黑,埋頭在最髒最累的工作間裡,更多的時候她是安靜而默默無聞的,她的身影如同她低垂的透露一樣,那麼不起眼。

她穿粗劣的工裝,那些下地礦工才會穿的工裝褲,然後在碼頭抗包袱。風吹日曬之下,她鍛煉出了更加健碩的骨骼。

“最初,聯合政府的執政官也很懷疑,在這樣一片充滿了小偷、強盜、追龍女、樓鳳的‘惡土’之上,是否有修建港口的必要。他們付得起航費嗎?為了保護航線而增加的支出是否是筆沉重的負擔?還有………會有人和這群人一起同乘航船嗎?

這是老師告訴我的。

我很困惑。

而當我坐在碼頭,卸下扛了一天的帆布,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我開始意識到,這裡和巴黎、紐約、倫敦沒有什麼不同……每一艘遠航的帆船,曾經那麼遙不可及,很長一段時間裡我誤以為它就是傳說中的'巨輪'……而現在,在我眼中,它是個更加顯微的社會,它從我手中誕生。它乘風破浪向前行時發出的每一聲鳴叫,都依托于我擰下的三根小小螺絲。

2065.3.8 姚月白”

姚月白做向導已經三個多月。

在此之前,她在酒吧街裡端盤子,在農場裡搓松子,她在攢學費和交通費,她希望考取的大學本部規定學生必須自費前往參加開學與畢業典禮——所以她不得不為了生機奔波。

她救下那個落魄的年輕人時,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對方并沒有對她一見鐘情,反而因為她的勇武和力量而吓得跌落台階,崴到了腳。

淡淡的笑意在她臉上漸漸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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