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寫下這段話的時候,城寨中的電力将将耗盡了。所以我是點着蠟燭在寫日記。
我住的這個地方,是傳說裡的貧民窟。這裡沒有信号,甚至SIM卡仍受到嚴格管制。燃燈女士告訴我,她有辦法帶我找信号,但是要等到白天。
而我的同學和老師呢?
我猜他們剛剛回到公寓,他們居住在可供某一小撮特定人士聚居的被稱為“天空之城區”的一塊小小“飛地”裡,或是散居在其外圍。
首府大區、邊境止戰區、周邊大大小小幾十個區域的“服務聯絡處”設在這些地方,這些機構通常被稱為“公使館”。
使館區霸占了市中心最為繁華的區域,與低矮的移民區一牆之隔,使館區上空懸挂着整座城市中僅有的“鳥巢”建築,它們由反重力裝置凝固在空中,日夜懸浮仿若星球。
使館區門口設有昂首挺胸的電子巡視狗,附近還有标志,路過的車輛、艦艇必須要減速,神經插件博物館、合成器樂師、情緒調節器商店、機械假肢醫院鱗次栉比,使人覺得自己仿佛瞬間來到了牛津街、凡爾納大道、曼哈頓大道。
而我感覺自己置身緬北。
好的吧,實話是,我其實并不喜歡這個地方,可是因為她為我點燃了一盞燈,我竟然并不算很排斥。
我正在進行一項關于椋鳥集群的研究,主要是通過鳥類的腦波分析它們的行為模式。我追蹤的這類椋鳥屬于變異K型,我的導師說,它們的腦部構造和人類有些相似。
哦!阿嚏!
這裡的衛生環境和醫療環境都很差勁,技術很落後,但是……好的吧,我并不排斥,甚至感到一絲陌生的慰藉,我并沒有感到沮喪,反而油然而生出一種滿足和慶幸……我不知道該怎樣形容,身處異鄉的我對這裡感到恐懼和陌生,我想這是源于我原本接收的刻闆印象和内心的不安全感……
我深刻地明白,在我進入這裡之前,就不該把所見所聞簡單地分為“好”與“壞”。
她給我收拾出來一件閣樓,臨走前,把盛開的百合花裝進玻璃瓶,又往裡塞了養護劑和氣味隔絕劑,擺在窗邊。盛放的花朵固然美麗,然而放在此地,無疑相當不匹配。
好的吧,我其實也沒有那麼排斥,還挺香的。
2065.3.15 David”
“我把這種經曆形容為流浪在鋼筋水泥的現代都市。
這裡的房子,有的被掀了屋頂,有的隻剩斷壁殘垣,仿佛被戰争的炮火襲擊過一樣——
也許這可以成為我日後研究“人類生态學”的素材。
世間萬物皆有聯系,萬物總有産生共鳴的時刻——我的老師也這麼講。
人類學不是項危險的運動——我的師兄們這麼講。
而現在我身處貧民窟深處,提前準備的包被搶了,同時丢失的有裝在裡面的淨水器,以及治黃熱病、瘧疾、過敏、蟲類感染、暈船和嘔吐的藥。
但是有人把這裡當做藏污納垢之地,有些人也把它當做世外桃源。這個我要慢慢講。
今天燃燈女士帶領我去尋找地圖。
之所以用“尋找”而不是“購買”這個詞語,是因為此處并沒有地圖販賣。這件事的前因是,我準備在附近架構幾個鳥瞰點,然而滿牆的電線和迷宮般的樓體讓我無所适從。
“我想要一張地圖。”
“什麼樣子的?”
“最新的?我想追逐鳥兒飛行的航線。”
“最新的沒有辦法給你。我自己也沒有呢。”她的眼神從一堆包袱中擡起,盯着我。然後她笑起來:“不過我可以給你一張數年前的空軍調查圖。相信我,你會喜歡的。”
她被一大堆冰藍色的魚和無數不停響起的船号聲包圍着。
我被碼頭的海鷗搶走炸魚薯條的時候,她卸下最後一個包袱,勝券在握的巨大海鷗和白色海鳥在一旁嘎嘎作響。
“我可以給你二十年前的貝倫街區政區圖。你也可以看光明街地圖,我還可以提供帶有名錄的阿爾卑斯山附近各條街道的地圖——甚至三年前的隔壁大區規劃圖我也有,他們叫做新城——地圖上沒有光明街的名字。”
我想我看起來一定很震驚。
是的。
她給我的“地圖”都是紙質版,嚴格意義上講,它們是完全不會出現在教科書中的地圖——它們要麼已經絕版,要麼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緊接着,我意識到一個可怖的事實。
“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她輕描淡寫地說,“這些東西——書——地圖——或者說‘文化遺産’,外邊的人會這麼講,都是‘德爾菲諾書報大審查’之前存在的東西。”
她說這是她意外發現的。
小道消息說,這些書是被瘋老頭賣來的,也有人說,它們來自被焚毀的圖書館,但是真相并不可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