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貝倫街區,公共汽車一般比德爾菲諾大區的要窄些,一方面考慮适應大多數不甚寬闊的道路,更多的理由是,這些工具都是城市淘汰下來的舊車體。
“映水蘭花号”是廢棄的車站點,它更深層的含義指站點北方20米處的貧民窟城寨。
此地的空氣中永遠摻雜着魚蛋、神香與品芳餅家的椰香氣。
燃燈女士帶我吃了品芳餅家的餅,味道真不錯。
結束以後,我們從“映水蘭花号”出發,我們乘坐的公共汽車上擠滿了人,她說要帶我去個地方找信号。
這裡沒有官方通用的信号,如果要蹭到網絡,需要跑到大區和此處的交界處,爬上用于隔離的高牆或者高塔,偷一些德爾菲諾大區的信号。
而且,這裡的通訊費用高到離譜。
即便是使用公用電話,費用是30000貝倫币,折合600德爾菲諾币。
而我現在拿的學生津貼,每個月隻有1500德爾菲諾币。
其實我還考慮過,用電報機和外地聯絡,我的意思是和我的老師、同學們聯絡。
但是燃燈女士告訴我,這裡隻有三台電報機,其中一台被地頭蛇管控,一台已經報廢,還有一台,非常笨重,使用起來并不方便,一方面因為這裡經常斷電,電價也分外高昂。
另一方面,燃燈女士猶豫片刻,繼續坦言道,這裡的磁場可能和别處不一樣,因此信号受幹擾的概率很大,但是磁場究竟有哪些不一樣,她也拿不準。
這也更加堅定了我留在這裡的決心。
磁場,這種玄妙的外部因素,也會影響椋鳥的行為嗎?
車輛忽然停住。
它開到了德爾菲諾新城區的項目基地,不得不停住。
這個項目基地——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正在建航空港,以供艦艇停泊。
車子周圍有挎着籃子的女人和孩子,她們如春日的鳥群一般紛湧而至,争先恐後遞來一種鮮紫色的球狀物。
燃燈女士傾身過去,輕聲和她們交談。
我忍不住凝神聽着,車外的女人和孩子們似乎與她認識,叽叽喳喳的聲音大了起來,急切間不知她們說些什麼。
我看見燃燈女士笑了起來,從包裡掏出什麼東西遞出去,同時伸手接過對方的紫色圓球。
她的動作輕快而敏捷,等她坐回到我的身側我忍不住問:“這是什麼?”
“一種梨子。”
她說着,掏出刀子在紫色圓球頂上挖一個小洞,用雙手來回捏擠,以此逼出果肉内的汁水。
“嘗一嘗?”她遞給我。
我沒有疑問,學着她的樣子,慢慢吸吮梨汁。
這種紫色的梨子汁水很飽滿,和我在德爾菲諾見過的并不相同。
“她們是附近的居民。”燃燈女士望着窗外,輕聲解釋,“十幾年前,為化解市民和工人的抗議,市政當局——那個時候還不是現在的德爾菲諾大區——開始将□□制度化,公娼館很快就在附近幾個區域蔓延開來。在當時工資制度的推動下,這群被‘合理化合法化’管理的女人們被認為有效緩和了青年人的騷動。”
“這是分化人群的divisive sexual politics。”我說。
“事實上,這群女人吸引了各種年齡、婚姻狀況和社會等級的男性”。
她說,“後來有專家學者讨論過,城市的人口減少和當時資助公娼之間是否存在關聯……雖然我并不了解專家學者們為什麼會提出這種問題……難道是因為這群人生下的孩子們無法獲得正式的大區出生證明?不過可以确定的事實是,任何城市都不能長期忍受女性和男性看起來一樣……後來他們開始思考,當上層的婦女無法與妓院妓女區隔開時,城市是否還能存續下去。”
她笑着看向我,我默默記下這些話。
“她們就是那些公娼的孩子。”
她望向窗外,同我說着話,嘴角微笑着同窗外的人打招呼,臉上流露出一種我看不懂的神情。
我覺得自己似乎穿越了時空,觸碰到一些隻在書本和電影裡捕捉到的歲月。
我順着她的目光向窗外望去,彩色的絲巾精心系在鄉村少女的脖頸上,她渾身散發着活力。
“她們……”我忍不住張口,感到自己有些艱澀和羞恥地說,“她們還好嗎?”
我的心裡仿佛塞了一塊石頭,又悶又硬。
“嗯。好很多。”燃燈女士用我分辨不出語氣的口吻平靜地說。
“梨子甜嗎?”
“什麼?”
“甜不甜?”
“是甜的。”
“喂,不要露出那種要哭的表情。”
“我隻是感到自己一無所知。”
“看到我遞給她們的東西了嗎?”
“嗯?”
“是拼音集子。”她狡黠地說。“我教她們識字,作為交換,她們要用力種樹,把最甜的水果送給我。”
**
燃燈女士帶我探訪了她的秘密基地——一座位于地下的圖書館——準确來講,是一座在書報大審查時代,被藏匿的博物館。
我想,很多年以後,面對着貧民窟光明街長滿青苔的地下水管道,我,楚家印,仍舊會想起,燃燈女士,姚月白,像一團昏綠光芒明滅般乍然出現,将我叫住。
“原來人世間還存在另外一個世界,而她确實屬于這個世界。”
有時做共犯比告密者更好。
在這一刻,我忽然很想和燃燈女士分享我的秘密。
“你知道為什麼我想研究鳥類嗎?”
“如果你想說的話。”
“因為我的大腦波頻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第一次和除了醫生、老師以外的人提起這件事情。
“因為我的前額葉發育和其他人不太一樣——醫生說這是地理大分區時代的後遺症,總有那麼一部分人要收到自然環境變化的影響。我的鏡像系統活躍度異常,有時候活躍指數很高,有時候很低。”
“這對你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
“可能是我有一顆聰明的大腦?”
“何以見得?”
“我會很直觀地汲取知識,所以我的分數會很高。”
“嗯哼?”
“就像是一台溫暖的機器。”
“這又是為什麼?”她說,“咦?你看起來像是一台漂亮的機器。”
我知道,潛台詞還有“小家夥”,她對所有年齡比她小的人都帶有一種隐藏着的屬于年長者的關懷。
“對我而言,可能興奮阈值比較高——很多時候我很難理解普通人感到興奮的緣由——也因此對更加抽象的東西感興趣,比如數據、理論、算法……”
“那你的興奮點是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