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涵苔突然逼近一步:“那還是不對,你自己都走投無路,來裳绮閣找工作了,哪兒還有精力管一個非親非故之人?”
言莫謙心底閃過一陣心虛,但依舊面不改色道:“曾經在露華樓聽過賀先生說書,他的故事很精彩,因此多留意了些。發現他正被人追殺,卻被一位俠客相救。”
言莫謙咳嗽一聲,繼續說道:“怕他再次被仇人找上門,于是托朋友安排了這個住處給他。涵苔覺得,見死不救這種事,是會因為自己落魄就做得出來的麼?”
柳涵苔沉吟片刻後問道:“那位俠客就是你吧?”
言莫謙帶着幾分自嘲道:“我一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身負劇毒,自己都半死不活,哪兒有那本事救他?”
柳涵苔審視的目光打量着他,将信将疑。
“人真的是俠客救下的,我隻是尋了一處安身之所與他而已。”言莫謙言辭懇切地說道。
見柳涵苔神色稍緩,他繼而得寸進尺耍賴:“你看我身無分文,已無處可去,倘若東家不收留我,我便真的死路一條。況且我還是你的病患,你總不能半途棄病患不顧吧?”
柳涵苔的目光在言莫謙蒼白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最終輕歎一聲:“罷了,你且留下吧。不過…”她話鋒一轉,“等下你得陪我去趟銀壇商會。”
言莫謙正低頭整理袖口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若無其事地擡頭,眼中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疑惑:“銀壇商會?東家去那裡做什麼?”
柳涵苔道:“成為皇商雖是無上榮耀,但裳绮閣并不想成為權利的提線木偶,它的立足之本是…”
她擡眸望向窗外綿延的青山,聲音清朗如溪澗擊石,“為二十年前因戰亂流離之人,築一處可遮風雨的屋檐。”
言莫謙聞言,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來到裳绮閣,成為裳绮閣掌櫃,最初目的不也是想讓裳绮閣成為他手中的提線木偶嗎?
可此刻,他望着柳涵苔堅定的側臉,心中竟生出一絲動搖。
他垂下眼眸,掩去眸中複雜的情緒,低聲道:“涵苔心懷大義,是裳绮閣之福。”
柳涵苔收回目光,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會說話。”
“不知什麼時候出發?”言莫謙探聽地問道。
柳涵苔看着半躺床上虛弱的他說道:“這事不急,你且先休息着。”說完,轉身離開内室。
柳涵苔剛推開房門,幾個繡娘猝不及防地跌了進來,手中的繡繃針線散落一地。
為首的綠衣姑娘慌忙爬起來,紅着臉道:“東、東家,我們不是故意偷聽的!隻是擔心遷陌先生的傷勢……”
其他繡娘也七嘴八舌地附和:
“是啊是啊,遷陌先生平日教我們算賬,我們自然要關心……”
“廚房還炖着雪梨湯呢,最是潤肺……”
柳涵苔目光掃過她們手中未來得及藏起的繡繃,那上面分明繡着鴛鴦并蒂的紋樣。
她似笑非笑地挑眉:“哦?既是來探病,怎麼還帶着嫁妝繡品?”
繡娘們頓時漲紅了臉。
言莫謙在裡間輕笑一聲,溫潤的嗓音隔着屏風傳來:“諸位姑娘的好意,遷陌心領了。隻是這鴛鴦紋樣……”他故意頓了頓,“怕是繡錯方向了。”
綠衣姑娘的耳根紅得幾乎滴血,結結巴巴道:“先、先生說的是,我們這就回去重繡...”
柳涵苔倚在門框上,看着這群平日裡伶牙俐齒的繡娘此刻窘迫的模樣,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正欲開口,屏風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幹嘔聲。
“嘔——”
衆人皆是一驚,隻見紅蘿捂着嘴從人群中沖出來,臉色煞白地扶住門框,又是一陣幹嘔。
“紅蘿,你怎麼了?”柳涵苔上前關切地問道。
“涵苔,不用擔心,我…我沒事...”紅蘿話音未落,突然又俯身幹嘔起來。
繡娘們面面相觑,綠衣姑娘小聲嘀咕:“該不會是吃壞什麼東西了吧?最近紅蘿經常這樣。”
柳涵苔聽着他們的議論聲,醫者的本能直覺紅蘿并非吃壞東西這麼簡單。
柳涵苔眉頭微蹙,上前一步扶住紅蘿顫抖的肩膀。
“去我房裡說。”她壓低聲音,攙扶着将紅蘿帶離喧鬧的人群。
柳涵苔打斷繡娘叽叽喳喳的議論聲,“都幹活去!”
房門“吱呀”一聲關上,将外頭的喧鬧隔絕在外。柳涵苔扶着紅蘿在床沿坐下,轉身從藥箱裡取出脈枕。
“伸手。”柳涵苔的聲音比平時柔和了幾分。
紅蘿卻遲疑着不肯将手伸出。“涵苔,沒事的,我就是吃壞了東西。”紅蘿堅持着就要打開房門出去。
卻被柳涵苔一把按住肩頭,“如若當真無事,我開幾副湯藥給你調理調理腸胃也是有益無害。”
“别怕,”她将脈枕放在床邊的小幾上,輕聲道,“這裡隻有你我二人。”
紅蘿見拗不過柳涵苔,隻得咬着下唇,将手腕放在脈枕上。
柳涵苔三指輕搭,凝神靜氣。屋内隻聽得見紅蘿急促的呼吸聲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片刻後,柳涵苔擰緊眉頭。她擡眼看向紅蘿,隻見紅蘿臉色煞白,眼神飄忽不定。
“紅蘿,”柳涵苔收回手,直視着她的眼睛,“你上次月信是什麼時候?”
紅蘿的身體明顯一僵,手指絞緊了衣角。“我...我不記得了...”
柳涵苔歎了口氣,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包蜜餞,塞到紅蘿手中。“先吃點甜的,壓一壓惡心。”
紅蘿機械地接過,卻沒有動。她的目光落在柳涵苔藥箱裡的銀針上,裝作一無所知地問道:
“涵苔,我是不是...得了什麼重病?”
柳涵苔在她身旁坐下,輕輕握住她冰涼的手。“你沒病。”她頓了頓,“紅蘿,你懷孕了,約莫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