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薇拉從母親的回憶中猛然抽離，冰冷的空氣灌入她的肺部，讓她劇烈地咳嗽起來。

她的手指顫抖着，尚未完全從攝神取念的餘波中回神，卻突然發現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她意識到——

有人正在窺視她的内心。

她緩緩擡起頭，對上了卡西米爾·特拉弗斯的眼睛。

那是一雙熟悉卻又陌生的眼睛。

記憶裡他曾是那個總帶着溫和笑意、談吐優雅的男人。可現在，他的雙眸赤紅，瞳孔微縮，呼吸急促得仿若野獸。

他站在她面前，身形搖晃，眼底堆積着太多情緒，憤怒、狂喜、懊悔、痛苦、怨恨……它們雜糅在一起，最終化為一片死寂的瘋狂。

“塞西莉娅……”他喃喃低語，嘴唇顫抖不止。

空氣驟然變得沉重，艾爾薇拉意識到，他從她的記憶中看見了真相。

卡西米爾猛地向前一步，像是要抓住什麼，他的手掌在空氣中停滞，然後緩緩落下。他的喉嚨滾動着，嘴唇微啟，卻發不出聲音。他的眼神一瞬不瞬地望向空無一物的角落，那裡曾是塞西莉娅存在的地方。

“……你從未離開，對嗎？”

他低聲呢喃，語氣帶着遲來的恍悟，終于理解了某個被他親手撕裂的真相。

“你一直在這裡……一直在看着我……你還在對我微笑嗎？”

艾爾薇拉屏住了呼吸。

她看到父親向前邁了一步，然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地，額頭抵着冰冷的地闆，雙手死死抓着自己的頭發，像是要把自己的腦袋撕裂。

“塞西莉娅……求你……求你再出現一次……”

嘶啞破碎的聲音從他的喉間滲出，如同垂死之人的哀求。

“求你……哪怕……哪怕隻是讓我聽見你的聲音……”

他的指尖嵌入掌心，鮮血順着蒼白的皮膚滴落在地闆上，滲入古老的紋路。

“告訴我……你沒有恨我……告訴我……”

燭光投下他破碎的剪影，整個房間被他的痛苦所吞噬。

然而，回答他的，隻有死一般的沉寂。

艾爾薇拉的胸口微微起伏，她望着眼前這個男人，曾經聰慧、強大，善于操控人心的父親，如今卻像一個迷失了靈魂的瘋子，蜷縮在黑暗之中，祈求一個永遠不會回應他的幽魂。

她垂下眼簾，輕輕閉上眼。

原來，真正無法接受真相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

卡西米爾的計劃是在冷靜下來後悄然成形的。

他已經沒有時間了，身體的衰敗是不可逆的，瘋狂的餘燼仍在燃燒，他的魂魄裂開了一道無形的口子，所有的痛苦都從那個缺口源源不斷地溢出。

他知道自己不該再這樣繼續下去，他不想讓艾爾薇拉看到他徹底墜入深淵。

她已經承受了太多詛咒，他不能再把自己支離破碎的瘋狂也加諸在她身上。她應該被送到一個正常的家庭，一個能讓她至少在表面上擁有平靜童年的地方。

她不需要一個苟延殘喘的父親。

他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艾爾薇拉。他必須讓所有人都相信他的死亡——真正的、無可置疑的死亡。

唯一讓他稍感寬慰的是，馬爾福家不會讓她流落無依。那個曾與他并肩的好友，同樣出身于古老的純血家族，深谙家族聯姻與血統維系的規則。他們不會讓特拉弗斯的血脈被輕易埋葬，也不會拒絕接納一個聰明而得體的女孩。

這或許是他最後能為艾爾薇拉做的事——讓她以一個完整的身份，被馬爾福家堂而皇之地接納。

卡西米爾低聲笑了。

笑意冰冷而諷刺。他曾是最擅長操縱命運的人，如今卻要親手安排自己的退場。

他開始布置一場精密的死亡騙局。

他僞造了一份足夠混淆視聽的記錄，制造出自己因實驗失敗而殒命的假象。同時銷毀所有與他的研究有關的書籍與手稿，确保沒有人能夠輕易追溯他的蹤迹。

最後，他在密室内布下強大的魔法禁制，用來掩蓋自己真正的去向。

他的時間所剩無幾，但他願意賭上這殘存的生命，隻為換回那個曾讓他相信愛意的女人。

-

最後一晚，他站在艾爾薇拉的房門前。

他從未如此凝視過她。

她蜷縮在床上，銀白色的長發如流水般鋪散在枕頭上，襯得她的身影更加瘦小單薄。她安靜地睡着，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宛如夜色下的一抹微光。

卡西米爾忽然想到，如果是塞西莉娅，此刻大概會俯身輕撫她的發絲，帶着無盡的溫柔。而如今，他隻能用微微顫抖的指尖，代替她去做這件事。

指腹劃過發絲的刹那，艾爾薇拉醒了。

她沒有驚慌，隻是睜開那雙清澈得過分的眼睛，看着他。

“父親？” 她低聲喚道。

卡西米爾沒有回答，隻是俯身，将她輕輕地抱進懷裡。

他也從未如此抱過她。過去，他的掌心一向冰冷，而此刻，他感受到她的體溫，感受到她瘦小的身軀裡微弱卻堅定的心跳。

他的聲音微不可聞，帶着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艾爾薇拉……對不起，我要離開了。”

艾爾薇拉怔住了。

她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卻本能地察覺到了不安的氣息。她從未想過，有一天父親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話。

她抿了抿唇，半晌，才低聲問道：

“你要去哪裡？”

卡西米爾的手微微一頓。

他似乎猶豫了一瞬，随後輕輕笑了笑，語氣平靜得近乎溫柔。

“我要去找你的母親。”

艾爾薇拉的心猛地縮緊。

母親——那個沉默地守望着他們、最終消失在時間長河中的女人。她的身影在記憶深處模糊不清，如一片被霧氣籠罩的殘影。

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細微的顫抖。

“為什麼？”

卡西米爾愣住了。

他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甚至在這麼多年裡，他都刻意回避自己的真正動機。但此刻，在艾爾薇拉的注視下，他無處可逃。

他低聲開口，像是在對自己訴說，又像是在對她解釋。

“因為……

我愛她。”

艾爾薇拉睜大了眼睛。

“愛？” 她幾乎是本能地重複着，仿佛在咀嚼一個陌生的詞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