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孤兒院冰冷、灰蒙蒙的日子裡,湯姆逐漸習慣了有艾爾薇拉存在的日常。
她還是那副病恹恹的樣子,時常咳嗽,皮膚蒼白。
可她活着,能吃能睡,也能一臉理直氣壯地把自己那一攤病體扔到湯姆腳邊,讓他收拾殘局。
“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嗎?”他說,“像一個隻有我能看見的、奄奄一息的怨靈,賴在我身邊讨吃讨喝,還每天詛咒我死。”
“嗯哼。”她一點都不生氣,甚至還笑了一下,“你真走運。”
“走運?”
“因為你是唯一能看見我的人。”她聳聳肩,“這種運氣可不是什麼人都配擁有的。”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特别?”湯姆冷冷地說。
“我本來就很特别。”她理所當然地答,然後往毯子裡縮了縮,低聲咕哝,“特别虛弱。”
湯姆盯着她那張病态的臉,片刻後起身,從櫃子裡拿出圍巾把她圍住。
“你再凍出病來,我沒空天天喂你藥。”
艾爾薇拉從圍巾中探頭,然後朝他眨了下眼:“湯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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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就這麼重複着。
湯姆依舊每天早上為艾爾薇拉熱牛奶,中午偷渡廚房的剩飯,下午他們在儲藏室練習魔法、攝神取念和蛇語。
他像習慣了某種寄生的存在,一開始警惕、戒備,到後來沉默地适應。
但顯然,
孤兒院裡不是所有人都能适應這種變化。
“湯姆最近是不是自言自語得越來越多了?”
“他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會讓另一把椅子‘别動’,我親耳聽見的。”
“你們看見他每天都拿兩塊面包上樓嗎?他吃得了嗎?”
“我覺得他在藏東西。也許是動物……也可能是……人。”
傳言像繁殖的菌落一樣,在孤兒院的小孩中滋生開來,越長越瘋。
比利是最積極的傳播者,他從那晚開始就認定湯姆的房間“有問題”,而且不是一般的問題,是那種——《格林童話》都不敢印的版本。
“我發誓,我聽見湯姆在和誰說話。” 比利煞有介事地說,“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從他房間裡傳出來的。”
“小女孩?”安德魯瞪大眼睛,聲音都發顫了,“你是說……鬼魂?”
“對!他笑着說話,像是對一個人——不是那種自言自語,是……是認真在對話!”比利用力揮着手,顯得比誰都要清楚真相,
“他房間裡肯定有隻鬼,長頭發、蒼白的臉,會晚上坐在他床頭那種!”
“呃……”瑪麗咽了口口水,“那他不會晚上也跟鬼睡在一起吧?”
“你說得對!”艾瑪驚呼,“他房間那窗簾總是拉着,就是怕陽光照到鬼!”
“我聽說……有些鬼會附在人身上,專門吸人的血。”
“不對,我看他更像是被鬼操控了。他有時候眼神特别吓人,根本就不像人。”
“他每天都在喃喃自語,像在念什麼咒語。”
“你記得嗎?上次湯姆盯着威爾一眼,威爾就發燒了!”
“我覺得我們得做點什麼了。”
“撒鹽?”
“十字架也準備上。”
“或者……我們晚上一起去看看他房間裡到底藏着什麼。”
“我可不去!”比利立刻搖頭,“我才不想晚上被鬼扯進另一個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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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孤兒院的氣氛逐漸變得緊繃。
孩子們開始在湯姆經過時自動避讓,有人甚至将一串大蒜挂在走廊上——大概是從某本吸血鬼故事書中得來的靈感。
他們把他稱作“瘋湯姆”、“鬼朋友”,在走廊上模仿他一個人說話的樣子哄笑。
而湯姆對此幾乎毫無反應,因為他全身心都放在了艾爾薇拉身上。
她的體溫仍是冰冷,氣若遊絲;偶爾他從她手中接過杯子,指尖相觸,湯姆就會感到短暫又熟悉的寒意——她始終被寒冷與虛弱包裹着,怎麼都無法擺脫。
某天夜裡,湯姆還在沉思如何改變艾爾薇拉的體質,卻被她的忽然出聲打斷思緒。
“他們怕你。”艾爾薇拉靠在他床邊這麼說,“他們覺得你瘋了,每天都在對着鬼魂幻覺說話。”
艾爾薇拉看着他,忽然偏了偏頭:“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什麼?”
“你是唯一能看見我的人,卻被所有人說成瘋子。”
“那是他們蠢。”湯姆翻了頁書,卻忘了上一頁寫了什麼。
“你就從不懷疑嗎?”
湯姆頓了頓,說:“有時候會。”
“但你總是太清楚我在想什麼。”
“也許是因為你想讓我這麼清楚……”她歪頭,聲音低了下來,
“說不定我就是你潛意識為你創造的——一個與你‘綁定’的、精緻而聰明的幻覺。”
艾爾薇拉垂下眼簾,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胸口,藏在衣服底下那把鑰匙,跟着她來到這,唯一屬于她的物品。
她一直堅信鑰匙是真實的,是她存在的錨點。
可她來這裡太久了,除了湯姆,沒有任何人再看見、回應她。就連父親,也從未找來過。
或許她的能力,也為自己織了場美夢……把她一起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