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姆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手從書頁上移開,靜靜地覆在她的手背上。艾爾薇拉下意識想收回,卻被他扣住。
他的掌心溫熱,那股溫度仿佛可以将她凍住的皮膚化開一瞬。
“如果你真是我創造出來的,” 他說,“那我做得真不錯。”
“聰明,漂亮……”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點笑意,“還很難纏。”
湯姆慢慢地靠近她,直視着她的雙眼。
“……你在害怕嗎,薇拉?”他的聲音輕得像羽毛,卻是敏銳的判定。
艾爾薇拉的呼吸一頓。
“你掩飾得很好,我幾乎察覺不到。但剛才——你的情緒忽然亂了,像一潭本該沉靜的水,被什麼砸出了漪漣。”
長期的攝神取念練習,讓湯姆已經能輕易捕捉她情緒的波瀾。
“這不是你平常的樣子。”湯姆慢慢松開她的手,指尖滑過她掌心,“你一向比我冷靜。”
他低頭靠近,幾乎貼着她額前:“所以……你在怕什麼,薇拉?”
屋子陷入短暫沉寂。窗外的風雪敲打着玻璃,整個世界都屏息等她回答。
艾爾薇拉閉上眼,喃喃:“如果我真的是你的幻覺……”
“你不是。”湯姆打斷她。
“你太麻煩、太聰明,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一個人。我做不出你。”
他将額頭貼上她的:“我沒那個本事。”
她沒再說話。
“你還在想為什麼除了我沒人看到你?”湯姆低聲道,“那不重要……”
“哪怕你真是我的瘋病,我也不打算醫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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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治不治,不由湯姆說得算。
夜晚,孤兒院辦公室的燈光比平時更晚熄滅。
科爾夫人坐在她那張陳舊的辦公桌後,背挺得筆直,雙唇緊抿。
她眼前攤開的信紙潔白如雪,靜默地等待着遲遲未落的墨迹。
長歎了口氣,她擡手揉了揉額角,眼神落在信紙的開頭。
“親愛的卡森醫生”寫過三遍,又劃掉三遍。
不是措辭不當,而是這封信意味着某種選擇——作為院長,她始終告訴自己,這所孤兒院可以包容所有問題。
但現在,她不确定了。
鋼筆在她指間慢慢旋轉,像她這些天在腦海裡反複打轉的疑問:湯姆·裡德爾到底怎麼了?
他曾經聰明、狡猾,哪怕擁有怪異的力量,也尚在可控範圍。
而現在,他太孤僻了。
不是别人不肯接近他,而是他主動隔離了所有人。
除了那個“看不見的女孩”。一個所有人都說“不存在”的幽靈,他卻堅持“就在他身邊”的同伴。
有時,她在夜晚巡房時,會聽見從他門後傳來低語。那不像獨自說話,像是沉浸在另外的世界之中。
她的指尖停下了敲擊。
鋼筆“嗒”地一聲落在紙上。
科爾夫人深吸一口氣,終于開始寫字。字體一如既往地端正——可那一行一行的字,落下的是她未說出口的擔憂和恐懼。
不是所有孩子都能長大成人。
她告訴自己,
有的孩子,會長成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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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卡森醫生:
願此信寄出時,您身體健康,萬事安好。
此次緻信,并非出于緊急情況,而是源于我對院内一名男童心理狀況的日漸憂慮,實在無法坐視不理。
這名男孩名為湯姆·馬沃羅·裡德爾,今年九歲,自嬰兒時期便一直居住于伍氏孤兒院。他雖性情陰郁,卻天資聰穎,行為也尚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内。
但近幾年來,他的舉止發生了持續的變化,令我不再能以“想象力豐富”或“孩童特有的怪癖”輕易解釋。
湯姆常被目擊對着空氣說話,似在與人對話,偶爾還會停頓傾聽,仿佛對方真的存在。
不止一名兒童反映,他的房間夜晚會傳出詭異聲響,甚至有人聲稱聽到一個小女孩在與他交談。
雖然我并不願将孩童的謠言過于當真,但這些說法反複出現,再加上湯姆日漸自我封閉,實在難以忽視。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在被質詢時一概否認此類舉動,而他身上那種令人難以言表的陰郁冷漠,也令我愈發不安。
他頭腦冷靜、思維敏捷,遠超同齡人,但在與他人之間,似乎隔着一道無形的牆,他對現實的态度也日漸疏離。
在本院條件有限的情況下,我認為請一位專業醫生前來評估,或許是為其謀求更妥善照顧的第一步。
若您或您在兒童心理方面有經驗的同仁,能于近日莅臨本院,為湯姆進行初步觀察與判斷,我将不勝感激。
此事還望您以謹慎态度對待,切勿驚擾其他孩童與工作人員。
我并不願造成不必要的恐慌,但若這确是某種精神問題的早期征兆,我作為院長,也不能視若無睹。
瑪格麗特·科爾
伍氏孤兒院院長
1936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