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森懸在半空，四肢不斷掙紮，扯着喉嚨叫喊：“放——放我下來！你這個怪物！”

艾爾薇拉的瞳孔失去聚焦，魔力再無界限地擴張。她的白發浮動，裙擺無風自舞，房間内的空氣逐漸粘稠，出現海水漫湧般令人窒息的味道。

黑色霧氣湧入屋内，卡森的影子在地上被拉長、扭曲，如要将他拖入某個深不見底的地獄。

“艾爾薇拉！”

湯姆的聲音一擊如鐘，穿透了那片魔力風暴。

她猛地轉頭，眼神空茫，卻是從噩夢中被拽回現實。

湯姆已站在她身旁，一把抓住她蒼白而冰涼的手腕。

“夠了，薇拉。”他說，“已經結束了。”

她的呼吸還在急促，但那膨脹的魔力終于緩緩收束，潮水般退去。

卡森失重地跌落在地，重重砸在地闆上，口中發出一聲痛哼，随即慌忙往門口爬去。

湯姆沒有看他一眼，眼中隻剩下艾爾薇拉。

眼前的力量雖然讓他震撼，但他的神經卻持續被她不穩定的狀态拉扯着，同步着疼痛。

“……沒事了。”他輕聲道。

艾爾薇拉顫抖着靠近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然後整個人突然癱倒在他懷中。

而同時——

孤兒院靜止了。

所有尖叫、哭喊、奔跑的聲音瞬間停滞，被無形的利刃一斬而斷。

樓下的孩子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沉沉睡去；廚房裡翻倒的水壺自行歸位，火熄滅；走廊上的燈泡不再閃爍，恢複安靜溫暖的橘黃。

一場夢境，猝不及防地被按下暫停鍵。

湯姆将艾爾薇拉放回床上。她眼睛半阖，已然昏睡。

他站起身，路過兩個昏迷的助理，走到門前看向卡森。

那人狼狽地蜷縮在牆角，眼神渙散、神志恍惚。

-

卡森滿臉的淚水和口水混在一起。

他哆嗦着，眼神遊離，嘴裡念叨着什麼，還未從剛才的恐懼中清醒。

湯姆走近俯身。

“你看見了什麼？”

卡森顫着唇：“她……那個女孩……她不是人……她不是人——”

“她？”湯姆微笑，眼神平靜，“你記錯了，你隻是看到影子裡有東西動了，不是嗎？”

卡森愣住。

“你看見它們從地闆裡鑽出來，爬滿你的皮膚……你聽見它們在你腦子裡竊竊私語。”

湯姆慢慢蹲下，“它們讓你尖叫、掙紮——”

卡森嘴唇微張，一絲恍惚從眼中滑過，記憶正在被重塑。

湯姆眼中光芒閃動，他的魔力悄然滲入，牽動着卡森脆弱的思維。

“可沒人聽見。沒有女孩，也沒有魔法。”他輕輕按住卡森的額頭，低語“隻是你發瘋了。你控制不了自己，像瘋狗一樣尖叫、摔倒、咬人。”

卡森瞳孔顫抖，呼吸愈發紊亂。那些原本清晰的恐懼，像被打翻的墨水，慢慢變得模糊、斑駁——

“她不是人……”他喃喃着，卻像是在說服自己，“她不是，但……我瘋了……？”

卡森的眼神完全空洞。他捂着頭痛苦地低吼，指甲抓破了皮膚，卻再也拼不出記憶的完整畫面。

湯姆轉身走進房間。

臨關門前，他回頭：

“你隻是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你的大腦崩潰了，卡森先生。但我們都會原諒你的。”

“晚安。”

門在他身後“咔哒”一聲合上。

-

翌日清晨。

陽光重新灑向孤兒院，一切如常。

孩子們醒來時面色平靜，沒有一絲恐懼，昨夜的尖叫與瘋狂好似從未發生過。

他們嬉笑打鬧，抱怨早餐太冷，推搡間打翻了比利的牛奶。

但比利隻皺着眉，望着灑了一地的奶白液體，覺得自己忘了什麼重要的事。

科爾夫人坐在辦公室裡，看着窗外發呆。

她原本記得……自己請了醫生來着？

好像是為了誰？

是誰呢？

她腦中一片空白，回憶的大門被霧氣封鎖。

“也許……是我記錯了。”她揉揉額頭，翻開花名冊，繼續每日的例行檢查。

再也沒有提起醫生的事。

而卡森——那一夜之後，因“重度幻覺症狀”被緊急送往康複中心。他哭喊着影子會說話，床生出藤蔓，還有一個怪物住在男孩的床上，但沒有人再把他說的話當真。

-

頂樓盡頭的房間裡，艾爾薇拉睡了整整兩天。

不是沉睡，是近乎停擺。

她的皮膚本就蒼白，如今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眉眼間原來那點柔光也變得透明而脆弱。

即使閉着眼，她身上依然萦繞着一點不受控制的魔力殘渣，如風暴過後的餘燼，時不時改變房内的物品。

湯姆坐在床邊，幾乎沒有離開過。

冷靜得異常。

第三天夜裡，她終于醒了。

艾爾薇拉慢慢地睜開眼，瞳孔比以往更深，被一層不屬于現實的黑紗覆蓋。

她艱難地側頭看向他，喉嚨幹啞得發不出聲音，半晌才沙啞地吐出一句：

“湯姆……”

湯姆：“别說話。”

他幫她坐起，用勺子喂她喝了一點溫水。

她虛弱地靠在他肩上，眼神空洞。

“……我是不是……真的要消失了？”

“不是。”他斬釘截鐵。

“我不是在開玩笑。”她仍然靠着他，低聲道，“那晚的魔法……我沒控制好。”

“它撕開了我的外殼……我回不去了。”

她不說話了，眼神飄忽，開始咳嗽。然後她伸手捂住嘴角，掌心卻滲出一小片黑色的血痕——

——魔力反噬的迹象。

“不會的。”湯姆伸手蓋上她的掌心，覆蓋住那刺眼的血迹，“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

之後的數日，湯姆開始四處搜尋方法。

他知道，普通醫生根本無法理解艾爾薇拉的狀态。

即便他們能看到她，也看不到她體内斷裂又糾纏的魔力，更别提解釋她為何正在悄無聲息地消散。

他們不是“同類”。

隻有真正的巫師，像他們這樣的，才能救她。

-

冬季的街頭很冷。

連着數日，湯姆都偷溜出孤兒院，在街區間遊走。他目光掃過每一個行人，試圖從他們身上分辨出與自己相似的氣息。

倫敦的街頭不缺少奇怪的人，但顯然他們都隻是麻瓜。

湯姆站在一條巷口，思忖是否該往東邊走時，一道溫和卻陌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你在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