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日】晴轉多雲
老張敲我房門時,我正蹲在飄窗上數樓下便利店換了第幾塊招牌。從我們合租的七樓望下去,新換的LED燈牌把"24小時營業"拼成了"24小時停業",活像某個末日電影的取景地。
"王師傅搬家服務為您效勞!"他扛着兩個巨型紙箱撞進來,箱角剮蹭掉牆皮上陳年的海賊王海報。我瞥見箱子裡露出半截褪色的皮卡丘玩偶——那是他大學時在電玩城花光生活費夾來的。
我咬着冰棍含糊不清地問:"你要改行賣破爛?"他抹了把汗,腕間的紅繩被汗水浸成深褐色:"給小說找靈感,這叫沉浸式創作。"我突然想起上周他在舊貨市場淘來的八十年代打字機,現在正躺在我衣櫃裡吃灰。
最後我們擠在樓道裡整理舊物。晨光穿過生鏽的防盜網,在他後頸割出細長的光斑。他抖開一條破洞牛仔褲,兜裡掉出張泛黃的拍立得:畫面裡我們渾身濕透地站在漫展門口,他cos的殺生丸假發歪斜,我手裡的霜之哀傷正在往下滴水。
"你居然還留着。"我撿起照片,塑料膜邊緣已經起泡。他搶過去塞進胸前的口袋,那裡還别着去年廟會買的滑稽章魚頭飾:"這是黑曆史!黑曆史懂嗎!"
那午後他突發奇想要讓我去江邊寫生。我們拖着野餐墊穿過城中村,燒烤攤的油煙驚飛一群鴿子。他支起畫闆的樣子活像要作法,調色盤上擠滿熒光色顔料,引得釣魚的大爺頻頻側目。
"這是抽象派。"他一本正經地在畫布上戳出綠色漩渦,"象征都市人精神的迷失。"我望着江面上漂浮的礦泉水瓶,突然覺得他可能真是個天才。後來這幅畫被我們挂在衛生間,每次洗澡都能看見漩渦裡粘着的蚊蟲屍體。
傍晚我們在天台燒烤,火星濺到晾曬的床單上燒出幾個小洞。老張非說這是行為藝術,舉着破洞床單朗誦即興創作的詩:"月光穿過燃燒的雲/偷走夢的經緯度......"隔壁陽台澆花的大媽差點報警。
深夜我撞見他蹲在廚房煮泡面。冰箱的藍光勾勒出他弓起的脊背,像隻誤入現代社會的穴居獸。他往鍋裡打了兩個蛋,蛋黃在沸水裡舒展成破碎的太陽。
"給你也盛一碗?"他沒回頭,聲音悶在蒸騰的熱氣裡。我數着瓷磚縫裡的螞蟻,突然說:"把小說結局改了吧。"他的手頓了頓,漏勺裡的面條瀑布般跌回鍋中。
現在他電腦屏幕亮在黑暗裡,文檔标題從《沉默的拾荒者》變成了《未完成的夏天》。我縮在沙發上看他瘋狂敲擊鍵盤,老式機械鍵盤的聲響與樓下夜班公交的轟鳴共振,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月光漫過窗台上幹枯的玉蘭枝桠,在牆面的動漫海報上流淌。那些二次元少女的眼睛在黑暗裡幽幽發亮,注視着這個正在虛構另一個世界的男人。他後頸的汗珠滾進衣領時,我摸到口袋裡皺巴巴的檢查單——昨天在便利店複印時,被他不小心塞錯了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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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補記】**
淩晨四點發現他在修改第十三章。主角養的倉鼠突然開始說話,每句都是我們這些年互罵的垃圾話。我默默把檢查單折成紙飛機,瞄準他頭頂盤旋的飛蛾。紙飛機栽進泡面湯時,文檔裡正好寫到"所有秘密終将沉入湯底"。
**【7月26日】暴雨**
老張的機械鍵盤在淩晨三點十七分停止了敲擊。我數着天花闆上蜿蜒的水漬,聽着他趿拉拖鞋去廚房開冰箱的聲響。易拉罐被捏扁的脆響像極了那年冬天,我們在天台上踩碎結冰的雪碧罐。
他端着兩罐啤酒撞開我房門時,我正在給窗台的綠蘿剪枯葉。葉片斷裂處滲出透明的汁液,順着指縫滴在去年漫展買的《死亡筆記》封面上。他突然把冰鎮鋁罐貼在我後頸:"寫不出結局,陪我發瘋。"
我們盤腿坐在飄窗上,隔着防盜網看暴雨中的城市。閃電劈開雲層的瞬間,對面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映出千萬個我們的倒影。老張用易拉罐拉環在窗玻璃上劃字,金屬與玻璃摩擦的尖嘯讓我想起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
"你看這個設定怎麼樣?"他仰頭灌下啤酒,喉結滾動時漏出的液體在鎖骨積成小水窪,"主角的心髒病,後來好了。但他的愛人卻永遠的離開了他。"我捏扁的空罐突然彈開,在木地闆上滾出漫長的回響。
暴雨淹沒了樓道裡流浪貓的叫聲。老張突然拽着我沖進雨裡,說要去便利店買關東煮。我們踩着水坑奔跑時,他T恤後背的皮卡丘圖案在閃電中明明滅滅。我突然想起大三那年,他頂着台風去給我買退燒藥,回來時整個人濕得像從海底爬出來的海綿寶寶。
便利店的暖光像琥珀困住夜班店員困倦的臉。老張把熱騰騰的蘿蔔塞進我手裡,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眉骨的疤痕——那是他幫我搬書時被書架角劃傷的。玻璃門突然被狂風吹開,貨架上的薯片袋發出海潮般的嘩響。
後半夜我們縮在沙發上看老電影。當《海上鋼琴師》的郵輪在爆破中沉沒時,老張突然說:"我把小說主角改成了鋼琴調音師。"
我隻是淡淡的給他回了句,有病!
他的手無意識摩挲着沙發扶手上的煙洞,那是有次我哮喘發作時他慌亂按滅的煙頭。
雨聲中傳來他漸沉的呼吸。我輕輕抽出壓在他腿下的素描本,最新一頁畫着七樓飄窗的俯瞰圖:兩個火柴人坐在暴雨裡,頭頂漂浮着無數被劃破的對話框。畫紙邊緣有行小字:"如果故事必須終結,至少讓雨永不停止。"
晨光刺破雲層時,我發現他蜷縮在洗衣機旁睡着了。烘幹機規律地嗡鳴着,滾筒裡我們的衣服糾纏成模糊的色塊。他手機屏幕亮着文檔頁面,最新段落寫着:"調音師發現所有鋼琴都少了中央C鍵,就像人生總缺了最關鍵的那拍心跳。"
我蹲下來看他睫毛上凝結的水汽,突然發現洗衣機在漏水。積水漫過我的腳背,浸濕了口袋裡那張被體溫焐熱的檢查單。
老張在夢裡呢喃着要改寫結局,而我終于看清報告單角落的日期——原來命運早在我們相遇那年,就寫好了所有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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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補記】**
收拾房間時發現他藏起來的安眠藥。藥瓶标簽上手寫着"每日半粒",墨迹被淚水暈染成灰色的雲。我把藥片換成維生素C,像當年他偷偷換掉我泡面裡的辣椒包。此刻他正鼾聲如雷地睡在漫畫堆裡,懷裡抱着那個掉了一隻耳朵的皮卡丘玩偶。
窗台的綠蘿徹底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