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日】陰
火車穿過晨霧時,賀承宇的刻刀正在雕一朵将死的玉蘭。石屑簌簌落在我的病曆本上,突然聽見他說:"你盯着車窗的樣子,和當年看老張寫小說時一模一樣。"我怔住,玻璃上凝結的水珠滑落,模糊了遠處山脊的輪廓——像極了他筆下某段未完成的句子。
**2003年9月1日暴雨**
老張踹開教室後門時,我正在往課桌縫裡塞被撕爛的作文本。他的校服褲腿卷到膝蓋,露出青紫的淤痕,懷裡揣着的牛皮本邊角卷得像爛菜葉。"看!"他濕漉漉的手指戳在本子上,"新小說男主叫王雲!"
雨水從天花闆裂縫滴在"王雲"兩個字上,墨迹暈染成扭曲的鬼臉。他自顧自念起設定:"星際海盜王雲,左手激光劍右手伏特加......"後排男生哄笑着扔來粉筆頭,老張突然抄起闆凳砸過去,木屑飛濺時,我看見他虎牙上沾着血絲。
***
賀承宇的刀尖突然打滑,玉蘭花瓣裂成兩半。"你們認識二十年?"他問得随意,手指卻把碎石攥進掌紋。我望着窗外掠過的灰白校舍,操場邊那棵梧桐樹仍在,樹皮上的刻痕腫成醜陋的瘤。
**2005年6月12日晴**
蟬鳴震碎玻璃窗的下午,老張把牛皮本拍在我課桌上。"王雲死了!"他指甲縫裡嵌着鋼筆漏的墨,"被最信任的兄弟捅刀!"我數着本子邊角的煙洞——那晚他爸又酗酒,他說要寫部讓我永生的史詩。
我們躲在體育器材室分食偷來的冰棍。鐵櫃後的黴味混着他身上的紅花油味,他突然掀起衣服給我看肋骨的淤青:"昨天替你揍了偷小說的雜碎。"冰水滴在水泥地上,我用校徽刮出"永生"兩個字的裂痕。
***
火車鑽出隧道時,賀承宇的氧氣面罩泛起白霧。我摸出老張塞在背包夾層的牛皮本,2003年的字迹稚嫩得紮眼:"王雲今天沒來上課,我在他課桌刻了星際坐标,等小說出版就帶他逃去人馬座。"
**2006年3月7日陰**
消毒水味比教導主任的呵斥更刺鼻。老張翻進病房時,石膏腿撞得床頭櫃哐啷響。"骨裂算什麼!"他甩給我沾着血迹的小說稿,最新章節的星際海盜也斷了腿,"下周就寫你駕機甲拆了醫院!"
深夜他蜷在陪護床上改稿,月光舔舐着他嘴角的淤青。我知道他爸又撕稿子了,也知道他偷藥房的止痛貼給我。點滴聲裡,他忽然說:"等寫完這部,給你買棟能看到銀河的别墅。"
***
賀承宇的咳嗽震碎了回憶。他掌心的玉蘭殘骸正在滲血,石粉混着血珠凝成褐色的痂。"該換藥了。"我輕聲說,列車恰好駛過我們初中的小鎮。月台上有個穿校服的背影,捧着的牛皮本在風裡嘩嘩翻頁,像極了那年從三樓飄落的稿紙。
老張的短信突然彈出來:"第137章寫好了,王雲用機械臂掐死了叛徒。不過我現在寫的是女頻所以小時候一直寫到現在的這個,就隻寫到這137章吧。"
我望向自己藏在袖子裡的手臂,皮下埋着的輸液港微微發燙。
賀承宇正閉眼假寐,衣領下心電監護貼片的邊緣卷起,像張被揉皺的稿紙。
【8月3日】晴轉雷陣雨